上弦不是第一次入狱了。然而比起上一次,上弦这一次入狱,无论是处境还是心境都显得格外地平静。
第一次是因为事情败露被罚下狱,浑身湿答答的被绑在柱子上拴了一天,整个人浑浑噩噩,眼前总会浮现公子当时愤怒而失望的面孔。他耳边不时传来其他被审讯的人的哀嚎,可却没人管他,显然是公子怜惜他,对他网开了一面。可越是这样,他的心就越是煎熬,出了狱更是如此。
可这一次,他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被单独关在一个狭小的牢房里,周围寂静得很。狱卒每天给他送来两顿饭,都是很草率的吃食,他也吃得索然无味。没人对他用刑,他也不去问,整天呆坐在席上,什么也不想。
他整天几乎一动不动,身体也变得麻木了。然而他的心更冷,冷得毫无感情。
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那狱卒也来来回回送过十几顿饭。这天晚上,已经入夜,狱中漆黑一片。他还愣在原位,没有半分睡意。
这时,他隐约听到了脚步声,远处也隐隐有暗黄色的灯光亮起。过了一阵子,只见几个狱卒在前方引路,接着,他便在牢门前,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吴相,别来无恙啊。”
那人生得平庸,可偏偏被华服衬得光彩夺目。狱卒点了灯,让周围亮了起来。只见芮蓍一脸叹息,仿佛是来探望遇难的旧友的一般。
不过,现在的情况,似乎也称得上是如此。
看到他,上弦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澜。本以为没了依靠,他会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可没想到,他竟能重新集结起势力。以前,倒是小瞧他了。
“寡人心想,这朝廷之中,果然还是不能没有吴相这样惊才绝艳之辈。”那人语气颇为真诚,他看着上弦,眼角带着笑意,“这些日叫吴相受委屈了,寡人实在内心难安。可吴相背负弑君之名,寡人也没办法即刻让你官复原职。今日便同吴相叙叙旧,过些日子以继位为由将狱中人等一概放出来,吴相也好施展抱负。”
上弦依旧不语。芮蓍摆了摆手,示意狱卒把牢门打开。
“可是君上,吴氏毕竟曾犯下重罪……”狱卒有些犹豫,正要阻拦,只听芮蓍又道:
“无碍。寡人只是同吴相小叙片刻,汝等在外看着便是。”见那狱卒还不肯开门,他语气又冷了几分,道,“怎么,寡人要做的事,还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狱卒说着“不敢”,开了门。芮蓍叫他们离远些等着,他们也听命。
芮蓍走到他面前,许是嫌席面脏乱,也不肯坐下。正要开口,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有话直说,你想干什么?”
听上弦终于开了口,芮蓍欣喜一笑,略整理了下长袍半蹲下来,道:“许儿被长姐的旧部劫走,如今下落不明。相信吴相一定知道他们的去处。”
“我进来之前,储君还好好地在宫中。”上弦依然是那种平淡的语气,“如今陷身囹圄,又如何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吴相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芮蓍又贴近了几分,道,“长姐的旧部听命于你,他们把盛许藏了起来,一定是受你指使。”
上弦嫌恶地侧开身,一边道:“公子的属下都是直接听命于公子,于我又有何干?芮子怕是找错人了。”
见上弦这个态度,芮蓍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告诉盛许的下落也罢了,他分明是不承认他的正统性!他在齐国隐忍了那么多年,回来却一朝被打为奴仆,身心受到了严酷的打击,他早已憋了一窝气。现在又见上弦鄙夷的态度,他仿佛被触碰到了逆鳞,也不顾脏,拽着上弦的胳膊把他拉起来按在墙上,贴着上弦的耳朵,喉咙里低吼道:
“我给你面子,是看着你我曾几度共同入狱的份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长姐那些腌臜勾当!叫你一声吴相,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上弦皱着眉,想把芮蓍推开,可这几天没怎么好好吃饭,现在竟使不上力气,挣扎几下就又被按在了墙上。
“侍奉长姐,不如来侍奉我。长姐给你的,我盛羽世一样能给你。”
“篡权谋逆,你不配和公子相提并论……”
“是她残害手足在先!若不是你们,我怎会落到那般田地!”芮蓍吼道,“我告诉你,那女人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别指望她还能来救你!她在回来的路上遭到南国残部的伏击,头盖骨已经被南人做成了酒器!”
上弦眼前漆黑一片,也几乎听不清芮蓍在说什么。他已经快要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他不得不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女公子真的不回来了。
“你要是放聪明点,现在投靠我还不晚唔……”
狱卒听声音不对,匆匆赶来,只见他们的君上神情颇为痛苦地蹲踞在门口,双手捂着腰下部位。而那位冷若冰霜的前相国,则手握着君上原本腰间的佩剑,身上散发着令人胆战的寒气。
“大胆狂徒,把剑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