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宗拱了拱手,叹息一声,道:“大人不知,昔日朝廷还在之时,小人便是这南渡县的县丞,对理政之事,不敢说通晓,但总有一二经验。”
“原来如此。”法海了然,点点头。
但旋即他又皱起眉头,望着许宗:“你是实际理政之人,那外间村子里去长留幼的规矩,便也是你所推行的了?”
许宗长叹一声,点头承认:“正是如此。”
法海眉头一扬,但他还没说话,便听许宗继续说:“大人,话说至此,小人也有一言,不吐不快,但请您不要认为我是在辩解什么。”
“这血灵税乃是血帝定下,南域谁敢不从?燕宗源不敢,我更不敢。”
“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如野草般脆弱的小人物罢了,只能在这世道勉强活着。”
“在南域,血灵税是避免不了的,与其让燕宗源胡来,弄得个竭泽而渔,小人定下去长留幼的规矩,至少能为大家留下一丝血脉传承,留下一点希望。”
“这世道本就如此,小人能力微薄,改变不了什么,这已经是小人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许宗躬身一礼:“小人言尽于此,大人若不相信,小人愿引颈受戮。”
法海目视着许宗,法眼之下,真假虚实洞若观火,自然也看得出他没有任何作伪之态。
再看他身周的诸多护卫,对许宗所言,所有人皆是表现出认可之态。
法海点点头,话锋一转问起今日在南渡城外见到的场景。
此时此景,许宗自然是毫不隐瞒,一五一十地将所有的原委说了出来。
并不像山谷中那名化作夜叉的血武卫猜测的那样,是南渡城主为了冲关破境,所以需要大量血精。
事实上,是燕宗源在不久之前接到了风和州主的命令,言说奉血帝之令大量征集血精,他作为风和州主,命南渡城要在三十日之内筹集三万血精,运送至风和州城,若逾期,他作为南渡城主,必死无疑。
南渡城不算什么大城,治下地域更不算辽阔,能养活的人口极限也就是四五万人,但燕宗源向来无心治理,再加上需定期杀人向血帝上供血精,所以整个南渡城的人口数量,基本也就一直维持在三万多。
一人之血肉身躯,只能提炼一枚血精。
三万血精,三万人,几乎是要掏空整个南渡城。
但既然是血帝之令,那谁又敢违抗?
于是,燕宗源也管不得什么三七二十一了,给血武卫下了令。
南渡城治下全境,不分男女老幼,只要是活人,全部捉拿回来提炼血精。
这一次的动作,在南渡城内牵连甚广,甚至连城内有几个一直依附在血武卫下面的帮派也卷入其中,结果被全数夷平。
正是这种境地之下,才有了今日法海所见到的情形。
三万啊……
法海心头回荡着这个数字,只觉得触目惊心,而面前的许宗讲述的表情是那么平静,像是早已习惯。
三万血精便是三万人命,在他们的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即便修养如他,在念及此世一切所见所闻,亦是忍不住心头发寒。
在这里,残酷的世道已经将人异化,以血帝为首的这些上位者们,一个个甚至都已不配再称之为人,而是一头头披着人皮的妖魔,吃人不吐骨头。
而位于底层的寻常百姓则更不像人,更像是一头头被妖魔豢养的家畜,若有需要,多少都是一杀了之,食其肉饮其血。
法海心情沉重,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遥远天际,心头隐隐明悟,自己来此为何。
此时,许宗却是话锋一顿,目光移向法海:“大人……其实这件事情,小人一直觉得有些蹊跷。”
“嗯?有什么蹊跷?”法海回过神来。
“小人怀疑,这条命令并非血帝所下,而是风和州主假传帝命,是他自己想要征集大量血精去突破修为……”
许宗一五一十将事情道来。
当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心中便有所怀疑,于是暗地里派了人前往南渡城西方百里之外的石山城打探情况。
南渡城的位置临近于风和州的西线边境,所以在南渡城更西边的石山城便已经脱离了风和州的范围,如果大量征集血精的命令真是血帝所下,南域广大,那必然不可能只针对风和州一地,应是向整个南域催收。
但正如他所想,他派去的人带回消息,石山城并没有任何异状,一切都很正常,和往常一样。
自此,他便确定了,是风和州主假传血帝之令,征集的大量血精,也是供他自己使用。
但即便知道了内情,许宗也没有将这件事向燕宗源汇报。
因为他清楚,便是燕宗源知道了真相,也依然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毕竟,他不敢违抗血帝,也同样不敢违抗风和州主。
许宗对此很清楚,之所以去查探,也只是单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而已。
但现在,他看这位突然降临的神秘强者似乎对此事颇为关心,便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向着兴许能搏得几分好感。
“原来如此。”可令他失望的是,法海听完之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甚至没有多说什么,看上去很漠不关心的样子。
许宗一愣,但也不敢对此多说什么。
毕竟,他又岂能想到,在法海的眼中,无论这件事是血帝之令,还是风和州主假传的命令,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三万条活生生的人命。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风和州主,还是血帝,行此妖魔行径者,都是他要扫平的对象。
无非是一早一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