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骎略想了想道:“我,我只配做排队喝汤的人吧。若有的选,能有一碗像这样的梨汤就好了。”
“啊?你要求私人订制啊?我给的是一个可以批量生产的配方。”
“那滴泪......”
“嗯,细想是有些不妥。若过桥之人没有情人或者情人太多,取舍间都是为难。那就换成,换成......”
“换成心中最后一念。”
“嗯,这个好,最后一念,一念一生、一念一尘缘、一念一轮回。卿卿巧思,小生望尘莫及。”说着景利对着杨骎躬身一揖。
见景利又在装模作样,杨骎并不理会,下桥去了。
“你等等我,问你哦,你为啥那么喜欢冰糖雪梨......”
说话间,不觉已到住处,是这镇上唯一的旅社——罗绳客栈。门厅中央,有二人正围炉对饮。见杨骎二人进来,其中一人挥挥手,示意道:“201,钥匙在柜台。”
上楼梯的时候,景利推推杨骎:“可不可以向老板讨杯酒喝?”杨骎像没听见似的,径直上楼进房间。
并排两张木架子单人床,米白的床单有浓浓的樟脑味。景利见杨骎不理她,一头栽倒在床上,拉过被角蒙着头。
无住寺、石拱桥、足球场、系办......乱纷纷,自己像一只幽魂,在这些地方飘荡。像在寻找什么人,到底是谁,又说不清道不明。来去踽踽,歇行昏昏。何处飘来一阵甜香?景利悠悠醒转,梦中的甜香已经充盈此间。
杨骎坐在窗边小几旁,正晃动着瓦炉罐里的白瓷酒壶。见景利起来,随即翻转一只瓷杯,满斟一杯推到桌边。景利上前端过一饮而尽。冰糖的甘甜和青梅的清凉被高粱酒裹挟着,喉间像有一颗温润的珠玉滑过。三物收敛起各自的脾性,各自退让,又相互帮衬,累月经年,化作一壶琼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再来一杯。”仰头又是一杯。
转头见杨骎正望着自己。方才梦中要找的人就是她吧,她不正在眼前吗?
“陪我喝一杯。”拿过酒壶就自己的杯子满斟一杯递与杨骎。杨骎接过轻呡一口,只觉甜腻中皆是苦辣,索性也一饮而尽。
“可以呀,你也是有量的。再来一杯?”
“不浪费,你自己喝。”
景利就着酒壶,小口喝着梅子酒,望着窗外灰白的田园四野,努力分辨着刚才那个梦。不觉一壶酒已喝完。本想再要一壶,见杨骎已收拾好瓦炉给自己换上了茶水。
一盏茶后,杨骎起身去准备洗漱的热水。景利一把拉住她:“卿卿。”
“何事?”
“别忙了,我们聊聊吧。”景利拉杨骎坐回窗边,给她续上一杯茶。
......
杨骎捧着茶杯,吹着茶沫。半晌没听见景利说话,抬头见她用手蘸着茶水在桌上写画。
注意到杨骎看着自己,景利缓缓道:“卿卿,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见杨骎眉间疑云,继续道:“我是说,这一学期都快结束了,我们似乎什么都没做,整天混日子。这四年我们不能都这样吧。是不是该有一个目标,做一个计划什么的。”
“我们不是每天都去图书馆吗。”
“是,但看的都是些闲书,虚耗时间而已。”
......
静默一阵,杨骎轻声问:“你怎么想?”
“卿卿,我很迷茫,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入学半年了,整天游手好闲,如同行尸走肉。”景利猛喝一口茶,重重把杯子砸在桌子上,忍不住咳嗽起来。杨骎绕过桌子,上前拍着景利后背。半桌水迹未干,仔细辨认,全是“禾”字——小篆、楷书、隶书、行书,相互倚靠重叠。杨骎心中一惊,抚摸景利后背的手凝滞。见景利咳嗽缓解,正欲转身去准备热水,被景利拦腰抱住,听她喃喃道:“卿卿谢谢你。”
“你醉了,别想了,早点睡吧。”杨骎把景利扶到床上躺下,拿来热毛巾给她擦了脸,又端来热水,褪去景利鞋袜,正准备给她洗脚。景利突然坐起,电光火石将杨骎一推:“我自己来。”半蹲的杨骎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一脸错愕地看着景利。景利赤脚上前扶她坐在床上轻声道:“我可以自己来。”良久,见杨骎低头不语,景利继续道:“我是说,我真被你惯成景公子了,这些事情,我可以自己做,也该我自己做。”
“有人惯着不好吗?”杨骎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好啊,当然好啊。只是......你这样无微不至,我几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来由的,我记事以来父母都不曾这样照顾我。我是怕我越来越懒,越来越依赖你......你能惯我一辈子?”
杨骎心中自然有答案,万千情愫积于心头,欲说还休。千言万语,汇成唇齿间含糊的一句话:“和我在一起你很有负担吗?”
“什么?”实际上景利听清了杨骎的话,当然也懂得她的意思,舌桥不下。她希望杨骎明白的是朋友间金兰契合、山鸣谷应,可夜雨春韭、班荆道故,亦可一去经年,鱼雁全无。不曾想杨骎竟问出这么一句话来,猝不及防。或许,或许她命格如此——认准一个朋友,便死心塌地对她好。何其有幸,刚好被她选中。既然如此,随她去吧,自己不要犯懒,也多多照顾她。想明白这一节,景利软语道:“卿卿,谢谢你,我上辈子怕是给九天诸神塑金身修宝刹,这一世才能遇见你。”
杨骎缓缓抬头,眼窝里泪光莹莹。景利不知道该说什么。蹲下身去准备帮杨骎脱鞋袜。杨骎紧张一收:“水凉了,我去换一盆。”说着弯腰端起盆就走。景利无奈,和衣钻进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