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建文四年正月。
三清山上云海茫茫,雾霭云霁,随着一支“毕秀”箭在山谷中响起,玉尚真人、玉善真人、玉若真人、玉水真人一起从三清观奔向玉京峰。这种用于警示的“毕秀”箭响声嘹亮刺耳、渗透力强,是从西域之地流传过来的,能传出数十里远,早年葛兰真人行走西域习得制作方法,回到三清山又加以改进,其响声及穿透力更上一层楼,从三清山的山脚射出其声音可以直达山顶。四兄弟提气聚力、身影闪动,直奔山顶。一路所见,三清山层峦叠嶂、流云飞瀑、奇松怪石。但四位师兄弟无暇光顾,奋勇争先。
玉京峰是三清山的最高峰,云雾之中,犹如茫茫大海中的一个仙岛。位于三清山的中心,与玉虚、玉华两座山峰鼎峙屹立。峰顶突出有两个较大的巉岩。东顶端平坦,中间有一方石,刻有棋盘,传说是太上老君与众仙下棋处,人称“棋盘石”。翠若断岸,峥嵘险峻。峰下西北侧是飞仙谷,深邃莫测。北面有登极岭,石磴蜿蜒曲折直达峰顶。身临其巅如在九霄,脚下绝壁千仞,危崖欲坠。
三清观观主葛兰天师在“棋盘石”上盘腿而坐。一杆拂尘横放在腿上,拂尘的把柄是用上等的蛇纹木制作而成。这种蛇纹木重如钢铁,纹理如蛇。银白色的马尾油亮整齐。天师身着“得罗”,也就是道袍,而没有像平时在三清观时穿法衣或花衣。这种道袍袖宽一尺八寸,袖长随身,腰扎同色布腰带。在他旁边放着一副虎皮剑套,里面放着四柄天下名剑。雾气湿漉漉地吹打在天师的身上,油黑的胡须也被吹得飘散开来。但天师凝神聚气,印堂上汗水沁润,明亮异常。两边太阳穴位略微鼓起。发髻高耸,别着一根骨针。
四人穿过一片小石林,已经远远可见“棋盘石”了。跑在最前面的玉若真人放慢了脚步,一只脚踏在阶梯的第一步台阶上。这是最后一段台阶,上面只有十几步阶梯。不一会,几位师兄弟全部到了,玉若真人微笑着把大师兄玉尚真人拉到前面。大家相互谦让了一番,还是按照排行向“棋盘石”走去。
四个人全部都是身着大褂,与道袍不同的是,此大褂的袖宽一尺四寸,袖长随身,腰扎同色布腰带,脚蹬厚底布鞋,白色粗布带交叉绑腿。四人手拉手一起来到“棋盘石”前,并排站立给观主葛兰天师行礼。葛兰既是三清观的观主,也是四位的授业恩师。葛兰天师睁开双眼,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微笑道:“你等四人并行到此,为师也无法区分排名了。这几把好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分才对。”听到师傅要赠送宝剑,四人异常高兴,几个人把大师兄推到了前面,“还是由大师兄先选吧。是大师兄第一个到的。”
葛兰天师大声讲道:“根据《拾遗记》中的记载,越王勾践安排工人以白牛白马祭祀昆仑山神,经过三年时间锻造成八剑,一曰掩日,二曰断水,三曰转魄,四曰悬剪,五曰惊鲵,六曰灭魂,七曰却邪,八曰金刚。为师毕生追踪,也只得到断水、转魄、灭魂、却邪四把越王剑。”
玉尚真人谦让了几下,微笑道:“哪,为兄也不客气了。”走上前,从虎皮剑套里抽出一把宝剑,左手握住剑鞘,右手缓缓将剑抽出,只见剑体线形优美,在靠近剑柄处,用隶书篆刻着“转魄”二字,剑刃锋利无比。玉尚真人将剑装好,给师傅行礼。玉善真人抽到的是“灭魂”,玉若真人抽到的是“却邪”,玉水真人抽到的是“断水”。看到几位徒弟把剑抽完了,葛兰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拿着虎皮剑套从莲花台上轻轻跃下。表情凝重地依次注视着四位爱徒。走到玉尚真人面前时,他用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回转两步,对着大家亲切地说道:“我三清山自开山布道以来,以老庄为道义,以报恩为重,有四恩应报:一天地恩,二君主恩,三父母恩,四师长恩。凡此四恩,皆宜回报。这次你们进京任务重大,具体之事我已经跟玉尚交代,玉尚代师傅主管此次任务的执行。明天就是望日,你们寅时化妆前行。三年后,我在三清观等着你们凯旋。”
初春的南昌滕王阁,虽然北方战乱连年,燕王发动的靖难之役胜负未定,黎民生灵涂炭,但南方各省相对要平稳一些,来滕王阁游玩的依旧是络绎不绝。中午时分,与滕王阁紧邻的“兰亭阁”酒楼已经客满,在二楼靠窗与滕王阁相望的酒桌上,大成教掌教元帅南林寺住持唐啸天和三位爱徒各占一方,一边欣赏着侧面的滕王阁,一面把酒言欢,大快朵颐。大成教乃白莲教的一个分支,由于依靠白莲教之明教取得天下的朱元璋成为洪武大帝后,深知白莲教对政权的危害性,旋即将白莲教列为异教进行严厉打击,白莲教的几大分支、包括明教等均受到重创,到了建文帝时期,远在赣南的大成教成为白莲教中最大的分支,但也受到了朝廷的通缉。
由于几位弟子长期以白莲教之大成教弟子自居,唐啸天也喜欢大成教掌教元帅这个称呼,加之要习武练功,而大成教在饮食上提倡“自然为上”,所以,只要不在南林寺内用餐,对酒肉并没有太多的禁忌。
唐啸天右边是大弟子——红巾军头领韩山童的后人韩小龙,江湖人称混江龙;左侧是二弟子震山虎刘小虎,是红巾军二当家刘福通的后人;坐在唐啸天对面的是三弟子、红巾军徐寿辉的后人徐小豹,江湖人称钻天豹。近来,由于北方战事吃紧,相对以前对大成教的严查,现在已经松懈了许多。一路上从赣南到南昌还算顺利,师徒四人心情也放宽了一些。南昌此前名洪都,明洪武大帝亲自改洪都
为南昌,寓意南方昌盛。以前路过南昌府,都是捡偏远的小酒肆用餐,所以,这
名扬天下的滕王阁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看。
正当大家把视线放到滕王阁时,只见四五个壮汉簇拥着一位身材瘦小的汉子走上楼来。跟在其后面的是焦急万分的店小二郭子,在不停地解释二楼已经没有座位等。只见这位身材瘦小的汉子一手搂住郭子的腰,把郭子吓得脸色发白、语无伦次:王……王爷……真……真没座位了……。
这个被店小二郭子称为王爷的正是这南昌城无恶不作的王洪都,外号“眼镜王”,与弟弟“五步王”王豫章是同胞兄弟,被江湖人称洪都双王。别看他人长得瘦小,五官紧凑,高鼻梁小眼睛,八字嘴,薄嘴唇,嘴角上有颗黑痣,上面还长着黑毛,只不过与八字胡须相连,也还不算显得有太突出。但王洪都的功夫却相当了得。他眼观六路,如同一束电光,很多吃客都被看得低头不语,小心翼翼地吃着,刚才的喧嚣声少了许多。“眼镜王”抓住郭子的腰带,竟然把比自己高半头的郭子的身子半提起来,郭子身体前倾,双脚不停地踮着地面,而“眼镜王”脸上没有半点费力的感觉。一伙人来到一张临街的桌子前,还没有说话,那张桌子上还在闷声吃饭的好几个人一下子丢掉筷子朝楼下跑去。另一个壮汉拍了一下郭子的头,说道:“哼,刚才是谁说得没位子的?”吓得郭子赶紧回答道“有……有……几位爷……爷请坐。”
看到这一切,徐小豹有些坐不住了,他双手叉腰,丹田起伏,两眼怒视。韩小龙抚摸了一下徐小豹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而对面那伙人占座位后开始大声喧哗起来。
“什么他妈的朝廷,以前咱们这叫洪都多好的,说改就改,叫什么南昌。难道他们不知道咱们大哥的名字啊?”
“你小子,怎么叫起大哥的名号来了?”另一名汉子“啪”的一声打了旁边壮汉一巴掌。
王洪都抹了一下下巴稀疏的短须,微笑道:“是老爹犟,都改成南昌了,还
给我起名叫什么洪都,弟弟叫豫章,可能是老爹为了留个念想吧。这洪都哪有现
在的南昌值钱呀,什么洪都、豫章的,现在不值钱了。哈……”
“值钱,值钱,大哥的名字什么时候都值钱。”
“大哥,说不定啊,下一个皇帝老儿上台了,又把名字改回去了。”
“随便怎么改。这洪都城也好,南昌城也罢,还不都是大哥的。”几个壮汉围着王洪都抬举奉承着,把这个“眼镜王”说得是笑逐颜开。
店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不一会就把这伙人的菜上齐了。一个壮汉拿过酒瓶先走到王洪都旁边,毕恭毕敬地倒酒,然后才给其他几人斟满。就在这时,一位落魄公子上了二楼朝里面的唐啸天四人的桌子走过来,在路过王洪都这桌时,刚
才被同伴打了一巴掌的壮汉故意将筷子丢在了落魄公子的脚下,指着地上的筷子厉声喝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老子的筷子弄掉了,还不快点捡起来舔干净。”
落魄公子被吓得两腿颤抖,手也不停地抖动,蹲下来颤颤巍巍把筷子捡起来拿到嘴边就要舔,壮汉恶狠狠地指了一下落魄公子,他赶紧从嘴边拿开,快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袋,从里面抽出一条雪白的毛巾,把筷子反复使劲擦,然后立正鞠躬将擦洗干净的筷子交给了壮汉。壮汉接过筷子自言道:这还差不多。落魄公子把毛巾收起,对王洪都他们点头示好,然后才朝唐啸天他们这张桌子走来。走到刘小虎旁边,惊喜地喊道:“这不是小虎哥吗?现在都成了大老虎了。”
刘小虎没有理睬,淡淡说了一句“你认错人了”就转身向滕王阁望去。
“小虎哥见笑了。你不是小虎哥还能是谁,”落魄公子走近了也不客气,一
屁股坐在刘小虎的旁边,继续说道:“难不成还怕请我吃顿饭?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朋友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