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努力了一千多年,可是凤凰还是陨落了,连带着那个傻乎乎守候了一千多年的混沌一起。
白泽为此将自己关了起来。
他忽地懂了白泽为何一直以来,笑都不是真心的,总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全知全能既是白泽为之骄傲的天赋,也是令白泽痛苦的根源。
他守在白泽的石室门口,一个人看了很久的雪。
他其实骗了白泽,他说他从未想知晓过自己的命运,从未想从白泽知道什么,那是假的。
他想过,他曾经有想过问白泽他们两最后落到了什么下场,渐渐分道扬镳从此不相往来?还是在激烈地争吵下决裂?亦或者有个善终?
就像人间的凡人栽树,总希望看到树开花结果一样,他也会想看到这条路的终点。
但是经过凤凰那事,他忽地看开了,其实能相伴着走一路已经足够幸运了。
许多事结果是最不重要的,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眼下真实的一切,才是他想要的,未来的虚妄只是不重要的一场幻梦。
眼下他觉得,一个人看雪还是有些无趣的,怪不得白泽不赶他走。
白泽躲起来的那几百年,又陆陆续续出了许多事,于是他和白泽建立了昆仑之墟。
在补天之役前,他因为懒,一直以为自己不爱与人相交,不爱热闹。
但遇到白泽后,他才知道他喜欢和人聊天,喜欢热闹,喜欢……嗯,喜欢昆仑之墟。
在昆仑之墟那几万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好的坏的都有,但是他和白泽都一一将其摆平了。
唯一让他觉得头疼的只有凤凰和应龙还有混沌的感情问题,起初只是头疼,后来就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甚至影响到了他和白泽。
白泽有在乎的人,那是他自幼相伴的家人;他也有,他在乎应龙,因为那是他弟弟。
于是他几乎是预料到了两个人的分道扬镳。
白泽迁怒于他,不愿意和他好好说话,于是他便想做完最后一点应做的事,离开昆仑之墟。
他把自己的护心鳞交出去,托白泽去交给凤凰,又半开玩笑说要去请雷自罚。
他没想到白泽会答应。
看来是生气的很彻底。
他想,也应该的,要是有人这样对应龙,他也会这样生气。
于是他去了,走前还开了句玩笑让白泽给他收尸。
白泽反应很平淡。
他去请了雷,第一道雷劈到身上就劈掉了他好几块鳞片,他想三道雷下来估计得斑秃。
可第二道雷下来的时候,白泽帮他躲了过去,他有些诧异,又被拉扯着躲了第三道雷。
白泽脸上分不清是生气还是好笑,他说:“我让你去请雷你还真去请了?烛龙,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听话?”
烛九阴化了形,他望着那人没有说话。
“蠢成这样,以后别说认识我。”白泽笑骂着叹了口气,朝他丢了个雪团。
烛九阴忽地也想笑,他想他似乎不用和这个家伙分道扬镳了,他也丢了个雪团过去,他说:“拜您所赐,我这是近墨者黑。”
雪团砸到了白泽。
白泽本可躲开的,但是他没躲。
烛九阴在满天的飞雪下,凝望着那人琥珀色如同蜜糖一般的眼眸,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两个小小的完整的他。
此刻,只有他。
白泽其实不止一次问过,他一直留在昆仑之墟图什么。
是啊,他图什么呢?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吗?
他就那样又留了下来,又和白泽凑凑合合过了千余年。
而后补天阵破损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忘了当时很多细节,但是记得他衔着女娲石飞向补天阵时,白泽焦急的呼喊。
白泽原来也会担心他。
身上的鳞片全部被刮落还是挺疼的。
他还以为那就是他的终点了。
谁知道,一睁开眼还是那个家伙的脸。
“抱歉啊,本人医术高超把你救回来了,不用谢。”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白泽红着眼眶,他一度以为是他看错了。
所以他才问:“白泽,要是我死了你该怎么办?你会哭吗?”
第一次白泽没有回答。
第二次,白泽的答案让他有些意外。
不过他还是听懂了白泽的言外之意,所以他说他不会走不会离开,他喜欢昆仑之墟。
白泽又一次说:“你该不会真图我什么吧?”
他依旧笑着插科打诨:“对啊,不如全知全能的白泽大人,猜一下我图什么?”
我图什么呢?
白泽,你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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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白泽
白泽生来就只会笑,不会哭。
他从降生起就从未哭过。
凤凰为了救他身受重伤,他没有哭过,朱雀去守阵眼九死一生他也没哭过。
要知道他与朱雀凤凰都是在鸣岐山降生的,只是月份相差了一些。
三人就是像是家人一般。
可他连为了家人掉眼泪都做不到。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会哭,是凤凰为了救他浴火自焚的时候,他掉了一滴泪,混着血一起,而后他坠入了长眠。
后来,他很久都没有哭过,都让他以为那次其实只是错觉,他没有流泪,那只是血而已。
直到那个人的重伤,他才知道神兽白泽原来不是只会笑不会哭。
他见到烛九阴,是在补天之役前。
白泽是跟着凤凰去找应龙,才见到的烛九阴。
烛九阴那个家伙,整天懒洋洋的,和应龙完全不像。
他们到访,烛九阴居然还在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来了客人,他们离开都没有醒过来。
白泽那时候想,幸亏应龙和烛九阴不是亲的兄弟,不然凤凰就要遭殃了。
不过,他正式认识烛九阴,是在补天之役后。
他其实是故意从烛九阴睡觉的洞口走过的,他就想看看这个懒得出奇的龙能不能注意得到有人路过他的洞口。
白泽承认,确实有些莫名其妙了,但是他就是突然地恶趣味。
他也不知道烛九阴这人的脑回路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跟上他了,还盯着他的尾巴看。
龙明明也有尾巴的。
而且这龙看雪看到一半还睡死过去了,他觉得好笑,观察了一会儿。
谁知这龙睡觉喜欢圈着东西睡,用身体把他圈起来了,他花了好一番力气才把人弄开,还趁机踹了几脚。
这都不醒,简直离谱。
白泽想。
白泽就这样看着雪陪了这龙一会儿,而后离开了。
等他回来,那龙还在睡。
他就想等等看,这家伙要多久才能醒来。
结果一直等了百余年。
真能睡啊。
于是白泽在他醒了的时候,不禁阴阳了一句,谁知这家伙不要脸的很。
而后,这龙就赖上他了。
其实白泽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谁长久相伴下去。
他与凤凰朱雀如同家人一般也常常不在一处,因为他总觉得自己与他人格格不入。
他在乎凤凰和朱雀,但是这与他觉得自己不会与谁长久相伴不冲突。
谁知道,会蹿出来烛九阴这朵奇葩。
在昆仑的那些年里,他逐渐习惯了烛九阴的存在。
习惯是很可怕的。
所以他听到烛九阴要因为应龙离开时,他才会那般应激地把人关起来。
神兽白泽一向性格恶劣。
当然也有一点凤凰的原因。
事后,烛九阴问他:“话说,我离开几年去泡温泉也不行啊?”
“我可没这样说,请便。”他不紧不慢地吹着茶。
“嘿呀,我偏不走了。”烛九阴一屁股坐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喝了个干净。
他笑了笑,他早就知道,这个家伙不会走的。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烛九阴也没有提过要离开。
但是凤凰那事之后,他有预感烛九阴想要离开。
他鬼使神差地,去看那人受过,又帮那人躲开了雷劫。
他想烛九阴确实蠢,总把他的话当真。
他说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说不会与谁长久相伴,烛九阴都信。
怎么会有人对他这个经常满嘴谎话的家伙,全盘相信。
他向来不喜欢问什么“你会一直爱我吗?”“你会一直在吗?”这样的蠢问题。
因为他会算,他能预知很多事情,所以从不用去问这种问题,也不相信别人口里的永远。
只有凡人才会喜欢一遍遍说永远这个词,因为他们生命短暂,便期望用一个超越生命长度的词语来表达爱意。
可他不需要,他活的太久了,又知道的太多,看透了太多。
很多问题他都不需要问就知道答案。
但偏偏那天在雪地里,他看着烛九阴,忽地想问他是真的要离开吗?
就像他一遍遍问烛九阴你是不是图我什么?
其实他一直都有能力知道答案,可他从未去推算。
有些东西不宣之于口,也能透过眼睛看到。
只是他当局者迷。
后来又过了很久很久,应该说很久很久吧?虽然对他们来说一千年不算什么。
补天阵的破损,让他看清了很多,他看着那场纷飞的红雨,又一次知道自己的在乎。
他不顾应龙和螣蛇的阻拦,执意把烛九阴带走了。
他保住了烛九阴一条命,他对着泡药罐的烛九阴说:“烛龙,你要是死了,就别想再回昆仑之墟。”
毫无威胁力的威胁。
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很可笑。
可是有什么落到了药罐里。
嘀嗒嘀嗒。
而后那人睁开了眼睛,他笑:“白泽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他听见自己说:“我说,抱歉啊,本人医术高超把你救回来了,不用谢。”
烛九阴笑起来,他说:“舍不得我啊?”
白泽将他的龙头摁到药里,他说:“醒醒吧,别被药泡晕了。”
咕咚咕咚,是烛九阴气愤下产生的气泡。
在那以后,烛龙就喜欢问他关于死的问题。
他想,如果烛龙真的死了,那么昆仑之墟应该会很安静,安静到他觉得昆仑之墟不该再存在。
所以他那一次把自己的在乎说出了口。
他说:“你要是死了,我是不会伤心的,我会把你两个弟弟都送下去陪你,怎么样?贴心吗?”
但他其实想说的是——你的一切,我很在乎,所以别死别丢下我。
其他人听不懂,可他知道烛九阴一定知道。
烛九阴当然知道,所以他说他不会走。
白泽笑起来:“你不会真图我什么吧?”
烛九阴还是老样子,让他自己猜。
这有什么好猜的?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他心知肚明,他们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