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传,当人死后,会被圣洁的女神带到一个崭新的世界。”
映在眼前的是黑暗,无休止的黑暗,身体像是处于深海,但并无冰冷的感觉,包裹在周围的液体好像是淤泥?粘稠,却又如此的温暖。
“……在这个新世界里,没有干渴,没有饥饿,没有离别。”
浑浑噩噩地继续下沉,无休止地下沉,知觉不断丧失的躯体似乎正被某种东西侵入,从僵硬微张的口,从残缺不堪的耳,从白色朦胧的眼。
“……但在进入这新世界前,需洗净生前所有的污垢。”
意识愈发模糊,思考带来的沉重感缓缓变轻,仿佛有这么一道存在,精巧地操控着,温和地将思想与躯体剥离。
“……最终,以纯净的姿态,信徒们方可被女神的慈悲之手接引穿过无垢的【门】……”
当所有的所有尽数失去,这“信徒”被剥离而出的纯净部分汇聚到一起,竟能发出金色的光。
而这黑暗中仅有的微弱光明,便能短暂地照亮这段前往“新世界”的路——
迎接在路途中的是无数扭曲的东西。
美好幻想破碎,女神并未在此地现身,毕竟她已经消失很久很久了。
若她尚在,人类大概也不会落个如此境地。
此地并无重力,那光团被某物吸引,如蒲公英般摇摆着落下,若下落的轨迹不变,很快它将会落入下方那密密麻麻的黑红色的条状生物中。
那些怪异的生物,它们彼此间亲密地交织成一团,似是长虫,又像触手。它们争先恐后地向上屈伸,皮肤下密布有无数黑白色的斑点,如眼睛一般随着那生物的伸缩一前一后地蠕动。
它们似乎被某种规则束缚在一块儿,没有舒展的余地,向上便是唯一的选择。
稍脆弱的几只被同伴挤压到破裂,黄或绿色的腺体与器官四溅,很快被同类们吞食一空,仅剩下一张干瘪的皮,顺着其余条状生物那布满粘液、条纹清晰的透明皮肤向下滑落。
面对这般恐怖,代表着信徒意志的光团不知逃避,仍缓缓地下坠。
这团光芒,对这些寄生于黑暗的生物们而言,太过璀璨,太过美味了。
远处的黑暗忽地被撕开了一条缝,缝隙中挤出一抹白色。随后这抹不起眼的白色细线猛地膨胀成球形,中心处浮现出一圈圈黑色的纹路,像极了一颗怪异的眼球。
它也确实具备“看”这一能力,很快它锁定了这光团,于是,一只无边的长舌从黑暗中探出,如游蛇般向其飞速靠近。
然而,这一举动引来了更隐藏的更深的猎手,一阵震颤的感觉在空间中回荡,大团黑色的雾气不知从何处飘飞过来,那是无数如尘埃般细小的飞虫,它们掠过血红的长舌,转瞬间就将其截成两段。
连一滴血液都没有溅落,那段舌头像是从未出现过,在它们的振翅中化为乌有。
尖锐刺耳的悲鸣在此地炸响,那巨大的眼睛迅速合拢,于黑暗中再无痕迹。飞虫亦是随着它的退场,消失在这片空间。
但那声悲鸣已将这片空间的安宁与和谐彻底打破,有更多的东西从睡眠中惊醒,奇怪的生物们纷至沓来,要将此地填满。
空中霞光闪烁,有形状不停变动的暗团在虚实间转换现身。从远方忽地坠入此地,棱角分明却毫无规则可言的物件露出了利齿。
它们并无眼睛,但当二者同时出现在一处空间时,本能地飞快冲向对方。切割、撕咬,二者混作一团,如无头的苍蝇横冲直撞,无意间将那体积巨大的黑红色虫团击穿。
束缚着长虫的某种东西被打破,它们终于解脱,飞速地游向各方,却又成为其他东西的捕食对象。
追逃中,本是以黑为主的背景色,很快被脏器与血液的杂驳色彩染的面目全非,呈现出来的画面混乱、危险、令人发疯!
这些怪异的东西们互相仇视,互相厮杀,骨骼爆裂,肌肉绷断,天上下了一场血肉的雨,不等落下便被某些无法看见的东西吞入腹中。
愈发热闹、愈发鲜艳、愈发怪诞!
倘若此地便是人们口口相传的新世界,那么那个将其撰写的人,显然缺乏足够的想象力。
他无法想象,无以计数的条状生物,在彼此交织而成的肉团缝隙间穿梭是一种什么场景;他无法想象,在更外层的黑暗中,巨大到无以复加,在现实与虚拟中展露部分肢体的是何等生灵。
他看不到上方肉团粘黏住的残缺躯干,正被这些怪异的条状东西从各处的孔洞中钻入,它们贪婪地张开头端层层叠叠的利齿,撕扯下块块腐烂的血肉,皮肤……脂肪……肌肉……内脏,眨眼间已消失殆尽。
堆满枯骨的地面,迎接着“被拯救者”魂灵的,是蜂窝般密集的口器,千千万万条从中探出的长舌,争先恐后地要对其进行“接引”。
毫无疑问地,这扇新世界的大门,伴随着朦胧与混沌,一路通往地狱。
但,这一团在黑暗中浮沉的魂,并不是要做饵食才来到这的,某位慈悲的存在最终还是心软,便赠与它些许怜悯。
“嗡——”
有一道光柱从上方射下,直直灌入这渺小的光团中。这正是属于它的记忆,它曾拥有过的全部人生。因此,它有了意识,有了思考:
“我是……夏秋歌。”
他在心底如是告诉自己,这一思维诞生的瞬间,周围的迷雾尽数散去,世界忽地变大了无数倍,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具体的模样,光团变化为接近人的形状,虽没有五官,他却能“看”得见了。
“这是哪?新世界?”
夏秋歌喃喃,他此刻拥有的视野极为奇妙,摆脱了人类的身躯后,他竟能将周围一切无死角的看到。
上方愈来愈远的,是四处逃窜着的触手与虫状的生物。
千百米外的左侧,游动着巨大却柔软的肢体与眼珠。
而右边擦身而过、短暂地占据全部视野的,是一颗被血色触须包裹的行星。
更远处,有着无穷无尽、虚实交替的漩涡,穿梭于其中的,是许多无法用语言去形容、去描述的东西。
它们密布在繁星间,每一个都具备着无边的力量,每一个都能带来无名的恐惧。
麻木散去,情绪回归,夏秋歌一阵恶寒:
“我不是已经死了?难得的休息,就不能安宁些么……”
无人能倾听他的声音,那道光柱仍悬在那,只是细小了许多。他审视自身,这才注意到光柱并非是挂在头顶,而是紧紧地缠绕在自己身体中某处。
那是他原先心脏的部位,此时已凭空出现了一小团银色的光辉,好似包裹着什么东西。光柱已缩小成一道细线,其中一端正是缠在这团银辉上。夏秋歌无法窥见它的外貌,但它此刻正不安分地蠕动着,恐怕是某种活物。
“这又是哪来的?”
夏秋歌茫然。
他的视野顺着细线缓缓向上方移动,这道细线一直延伸到无边的黑暗尽头,看不到底。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想法,光线自主将他的意识裹携,向那远方飞去。
来不及拒绝,也无法拒绝,宇宙之浩瀚,是夏秋歌不曾想象到的。
视野中的世界忽地飞速向后去了,紫蓝的色彩覆盖了全部视野,有不知名的行星在身旁飞驰,璀璨的恒星拉出明亮的尾巴,为这繁杂精美的画面点缀。但这画面却只是一闪而过,甚至来不及惊呼其之梦幻。光线速度太快,它与星星们擦肩而过,转眼间已带着夏秋歌跨越了亿万星辰,穿过他所能看到的所有所有,来到遥远的一端了。
夏秋歌好似一道被约束了轨迹的流星,被拦截至此地,一时有些晕头转向。如果他尚有身躯,想来已该吐的昏天黑地了。
稍稍稳定下来,他的视野恢复,周围的一切映入眼帘,此地星球数目稀薄,最为醒目的是一座模糊不清、被雾气包绕的无边巨城。城门高大厚重,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它似乎生来就该与毁灭挂钩,简直像是这块宇宙的墓碑。
而将夏秋歌带到此地的那道光线,此刻松弛地在这片空间漂浮,它从门中钻出,将夏秋歌与巨城连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