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于幼时出于好奇或是种种，戳毛虫扑蝴蝶掏鸟窝往蚂蚁洞中灌水，面上可笑否？心智渐开，能辨善恶，便觉往日之行令人不寒而栗，倘若自时再见毛虫，仍有戳它之欲望，是否便是天生的恶人？

赵活觉得世间忽然慢下来了，他眼中世界骤然变得很大，那滴泪珠自龙湘眼角滑下，顺着她面颊，滑啊滑，滑到那抹鲜血上。那泪珠混了红色，又往下滑啊滑，滑出一道淡红的小尾巴。

那泪珠已滑到了下巴尖尖上，凝在高头，晃晃的，摇摇欲坠，泛着淡粉色的光。

那泪珠忽然便落下了，赵活可以看见，它拉长，又缩短，在空中抖动，光彩流转其中。

他一把蹲下，伸出手接住那颗珠子。

他大可以说些道理，人人皆有邪念生，守黑便好，诸如此类。

可他忽然发现，湘姊原来不是远在天边触摸不到的逍遥仙人。

她也会哭，她也会苦，她还只是个少女。

于是赵活仰头笑道：“湘姊，你哭鼻子了。”

龙湘低了头，眼角又滚出更多的泪珠，往下淌。

于是赵活捧着手，左右到处去接。

龙湘抽噎道：“你......干什么......”

赵活道：“眼泪接住不落到地上，哭的那人就不会流鼻涕。”

龙湘伸手去掩鼻子，哽着喉咙道：“你骗我......”

赵活道：“那人也是骗你的。”

龙湘只是一个劲地哭，先是张着嘴哭，那眼泪流到嘴中咸苦咸苦的，她便又撅着嘴哭。

赵活终于接漏了几滴眼泪，于是他大声道：“湘姊，你流鼻涕没！”

龙湘马上擤了擤鼻涕，望着赵活，眼角已哭地发红。

赵活蹲在地上笑道：“湘姊，嘴巴里苦不苦？”

哪有这般做弟弟的，没有一声安慰，只是在那里嬉皮笑脸。

于是龙湘哭得愈发厉害了。

她哭到指尖都发颤了。她本已很累了，她一哭，便更累了。

她终于有些哭不动了，一把做到地上。

她把太多泪水哭了出去，只觉得胸腔子里一阵空虚。

她好似已不那么难受了。

于是赵活道：“湘姊，风吹到窟窿洞子里有声儿，可那声儿定然不是你，那窟窿好似才是你。可归根到底，那窟窿也不是你。”

龙湘眨了眨眼，又抽了抽鼻子。

赵活道：“湘姊，你脸上有血。”

龙湘哽咽一声，缓缓抬手去摸她的左脸。

那血迹可在她右脸上。

于是赵活一探身，快快得一出手，抹去她面上的血，抹去她面上的泪。

他道：“湘姊，我说你不是天生的屠夫。”

龙湘噎着喉咙道：“你骗我......”

赵活道：“我没骗你。”

龙湘已很倦了，她已不知该再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于是赵活道：“湘姊你小憩一会儿？”

他笑道：“我一直都在的。”

尸体围在一旁，血色的菊花环绕。

她卧在松软的土地上，梦见了太阳。

有流动的白云，天边的飞鸟。

秋风阵阵寒意，她身披有青色的衣裳。

她仍不知她是谁。

可她知道，有人会替她守望。

赵活舔了舔掌心。

泪并不如何苦，那血却有些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