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活站起了身,道:“鸡蛋,是你们家的?”
那小哥儿轻轻摸了摸骡子血染的乱杂毛发,回头道:“嗯!”他又接着道:“我家大蛋可能生了!每天都能生一个鸡蛋呢!”他来了兴致,又扳起手指笑道:“还有二蛋,三蛋......”
赵活已拖着步子往远处去了。
那小哥儿自他身后喊道:“喂!你的骡子——”
赵活轻轻拍了拍搭包,道:“换给你了。”
他的声音太小了些,好在他逆着风,那风儿拦了他脚步,便为他送去了话语。
那青骡忽然拿舌头舔了舔小哥儿的手,将那上面的蛋清吃了个干净。
小哥儿望见那人的背影,愈来愈小,愈来愈小,直至消失不见。
他还从未见过那样的背影。
于是小哥儿掏出怀里踹着的萝卜,喂到青骡嘴里,又拍了拍他的颈子,问道:
“大骡子,他是大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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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真的无了劲力时,身子便只好自己去节省每一分力气。哪怕是呼吸,也由着身子起伏,带动丹田震荡而吸而出。
赵活早无了力气,可他一直在走,还越走越快。
他很能走路,自小如此。
更何况他还带着鸡蛋。
日出。
他身旁疾驰而过传信的军马。
日落。
他身侧仓惶奔过逃命的武人。
又是日出。
他身旁飞过鲜衣怒马少年郎。
又是日落。
他身侧蹿过黑衣蒙面亡命徒。
仍是日出。
他身旁缓缓踏过两乘马,是那剑客侠女,柔情如蜜。
仍是日落。
他身侧急急滚过两条人,是那对头冤家,仇深似海。
赵活只是往前走。
好在他有个目标,有个期限,一个从脚下撑住他的腿,一个从头上拉住他的背。
具说内功宗师神完气足,可多日无眠。
赵活已三日无眠。
那路上忽然出现一个人,一匹马。
那汉子膀大腰圆,头上新生的青桩根根竖立。那马不甚高大,却壮硕的紧。
那汉子正给马喂食,赵活正拽着身子自一旁过。
便听那汉子忽然喊道:“你有地方要去?”
赵活已见过很多匹马很多条人,可他头回听到有人问他。
于是他道:“唐门。”
那人忽然胯上了马,向他一伸手,道:“上来!”
天上传来雷声,低沉沉的,连绵不断,像是有石头在天上滚动。
赵活抓住那只手,上了马。
二人再无言语。
那汉子没问赵活为何这般狼狈。
赵活也没问那汉子为何一头青桩。
江湖浑浊一片,血肉横飞,可总是有这般奇妙的事,这般奇妙的人。
于是人们如飞蛾扑火般往里头钻,只想尝尝这股醍醐滋味。
雨开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