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狠地瞪了颜卿卿一眼:“我不管,把她送走!立刻送走!她若不走,我走!”说完便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舅舅疲惫地看着她:“卿卿,不管你姓祈还是姓颜,只要你清白,舅舅都能给你找到好人家!可你现在让舅舅怎么办?”
颜卿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再次被送走了。
舅舅辗转多方,为她在偏远的九华县购置了一处院子,并找到了命悬一线的张远志。
他给了颜卿卿一笔银钱,要求她承诺绝不能透露与颜家的半点关系。
颜卿卿呆呆地望着他:“舅舅,那我该姓什么呢?”
他没想到颜卿卿会这样问,愣了一会,终究不忍心,说:“姑且还是姓颜吧。”
“哦。”
28
祈夫人命人将他毒打一顿丢之废庙的时候,张远志没有半点惊恐,这是他内心早已知晓的再正常不过的后果。
他的人生,一直都是在走下坡路,无所谓更惨一点。
他以为自己会死,但他活了下来,留下一条断腿,作为那场短暂的镜水花月存在过的证据。
他以为自己将孤苦伶仃度此余生,颜家人却找上他,将他带到祁卿卿面前,奉子成婚。
是的,奉子成婚。
他满腹疑虑,但在看到目无悲喜的颜卿卿时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29
九华县曾因漕运兴盛一时,后又因大河主流改道、群山阻断而逐渐衰落,一度由四百多里外的青峰县代管。
这里甚少有什么新鲜事,多年来能引起全县人轰动的也不过那么三件:
一件是十多年前朝廷突然往九华县安排了一个县令,几近荒芜的县衙又开张了,这令九华县的百姓欢欣鼓舞,谁说朝廷把九华县给忘了?县城人的身份被朝廷肯定,走路连腰板都挺直了几分。
第二件,现在的小吴大夫和以前的历任吴大夫不同,突然冒出个寡姐来投奔他。啧啧,虽是姐弟,但孤男寡女共处一院,不合适,不合适。
第三件事最令人兴致勃勃,一处早就举家搬迁的宅院里,突然住进来一对年轻夫妻。那箱子呦,活活抬了好几天才消停。这无疑挑动了无数人的神经,小院里人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九华县百姓的心,茶余饭后,总少不了议论几句。
“看着那穿着打扮,非富即贵。”
“这有啥,咱祖上不知比他们富贵多少呢。”
“呵,他们家昨夜生了个大胖小子!真有福气”
“啊呸!家里布置那么好回礼才给那么点东西。有钱人一个个都抠门抠到死,没一个好东西!”
“你听说没有,那个男的,是个读书人,得过秀才功名呢!县老爷都专门请他喝茶,想让他当咱们这的书堂先生。”
“呦,这倒没看出来……他一个残废……”
“嗨,人家要是样样都好,至于来咱这?”
“咱这怎么了?咱们县曾经可出过状元……”
“好好好,我臭嘴……你还别说,一个瘸子是怎么讨上美娇娘的?我可见过,那小媳妇脸白呦。可不是家里那比我力气都大的恶婆娘能比的。”
“嗨嗨嗨,胆肥了是吧,这话要是传到嫂子耳朵里……”
人人都无比热切地关注着这个没有挂任何牌匾的宅院,芝麻大点的动静都要翻来覆去说上好几遍。
30
颜卿卿几乎要沤烂在这死气沉沉的生活里。
她不说话,不出门。
关于孩子,她和张远志都默契地遗忘了起名字这件事,草草了了地喊声大郎。
她一直都没有奶水,更不愿意抱他。
还是张远志最后心疼不过请别人家的产妇喂过几回,之后就是靠米汤把孩子灌大,比同等月份的婴儿要足足瘦两圈。
每当大郎受不住饿哭闹的时候,张远志都抱着他望着颜卿卿欲言又止。
颜卿卿太痛苦了,她极度渴求向一个人倾诉她的一切遭遇,她需要有人给她一个最终的审判:究竟是哪里错了?
她想得到安慰与宽恕,否则她就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可那样的事,她怎么能自己说出口呢?
所以她在心中苦苦哀求:张远志,求你问问我。只要你问,我就告诉你一切。
张远志始终没有开口问,她心里那道血淋淋的口子无法自愈,反而被捂得乌黑发臭,呕不出来。
同为天涯沦落人,张远志却着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成亲了,生活姑且算作平静而且手头宽裕不再捉襟见肘。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请小县的郎中治腿竟有出人意料的结果,他的腿渐渐可以走路了。
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接受了县太爷的邀请,在学堂做教书先生,平常去学堂教一群孩子咿呀学语,余下的时间,就自己摸索着酿点小酒,折腾菜式,兴起时就在小院支起书桌一边回忆一边编写自己的游记。
而颜卿卿就在旁边,安静地出神。
他不懂她在想什么,但并不耽误他兴致勃勃地向她复述自己游记的内容。
虽然,她如今的眼眸再也不会灿若星辰地望着自己。
但只要看见她,张远志就觉得内心安宁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