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一阵,小喜子回去复命。
班房里亮起了烛火,一灯如豆,明灭不定,勉强看清人脸。
周景吆喝两声,小怜子躺在地上装死,不来帮忙。
提起饭桶,饭菜带入班房,就要送到嘴边,这小子才忽地坐起。
“青菜豆腐,豆腐青菜……他娘的,钱都让御膳房那帮孙子贪走了。”
小怜子扒开食盒,吃一口吐出来,抱怨道:“这算饭菜吗?猪都吃不下!”
果然是清一水的“珍珠翡翠汤”,周景看了一眼,笑道:“将就吃吧,现在不错了,听说南边的灾民连树叶子都啃光了。”
“有吃有喝,长命百岁。”
谷公公慢慢咀嚼,意有所指道:“在冷宫里啊,就得耐得住寂寞,胡思乱想,活不长的。”
周景吃了一惊,问道:“这话怎么说?”
来冷宫,图的是偏僻安全,可不能又是陷阱?
“老谷头懂个锤子!”
“前朝赵督公三起三落,号称九千岁,最后一次起复,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小怜子撇撇嘴,不屑一顾,也懒得争论,拍拍屁股走出班房。
“古往今来,也唯有赵千岁一人而已。”
谷公公丝毫不以为忤,说道:“你以为这满院子贵人怎么死的?”
“肯定不是寿终而死,莫非是上面派人给……”
周景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后宫,比划了一个杀头的动作:“打入后宫,自然是争宠失势,有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谷公公不置可否:“冷宫鼎盛时,值守太监三十六人,又是怎么死的?”
“这……”
“后妃不乏重臣贵女,能来当值守太监的,必有权势干爹后台,尽皆除去,莫非不怕得罪人?”
周景想了想,说道:“着实不知,公公必有高见!”
“皇后只是下了一个命令罢了。”
“什么命令?”
“冷宫许进不许出。”
谷公公说道:“日子太久,只能想办法自尽。”
周景眉头皱起,问道:“莫非寂寞真就如此难捱?”
“一日还好,一年亦可,三年五年,三五十年……一眼望不到尽头,谁捱得下?”
谷公公幽幽说道:“时间长了,冷宫不知道发生多少丑事,自然是一并除去最为妥当,就连修道的那位……也是默许的。”
仔细琢磨,果然是一条毒计。
“后宫那位的手段真是……高!”
周景把脱口而出的“毒”字吞下,问道:“公公一入宫就在冷宫当差?”
“自然不是。”
谷公公目光浑浊,似是回忆往昔,说道:“当年武帝龙游潜邸,穷苦潦倒,是咱家随身侍奉!”
闻言,周景面有敬色。
武帝是大梁太祖之后最耀眼的帝王,而立之年登基,少言语,性隐忍,韬光养晦。
而后一鸣惊人,诛权臣,扫蛮奴,平狄夷,拓边千里,六下江南,万邦来朝。
可惜寿命太长,晚年迷信神仙,挥霍无度,一日杀三子,朝堂上下噤若寒蝉。
武帝在位三十年,崩殂于南巡途中,大梁臣民无不暗自弹冠相庆。
其后平帝、幼帝顺序登极,皆半年夭折。
大梁一年历经三帝,朝野动荡。
今上本是边地藩王,武帝六十一年,朝中大臣仓促拥立……
“咱当时也是执掌一监,武帝遣咱家往东海寻仙问药,一去十余载,归来却一无所获。”
谷公公回忆道:“武帝之怒,如同天崩,念着往日主仆情谊,咱被贬到御马监养马,这一去又是十五载。眼瞅着幼帝崩殂,朝局不稳,咱家瞅准机会,第一个暗传消息,半途迎驾今上。”
“啊?!这……”
周景讶然,原以为淡泊名利,没想到竟如此热衷权势。
老太监真是老而弥坚。
这心机手段……能在宫里边安稳活到老的,果然都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