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的秒针——指针太吵,他睡不着。
黄杨有点睡不着,其实他很少睡不着。他习惯于早睡早起,白天的工作和学习消耗掉他的精力,往往能在闭上眼睛后短时间内入睡。
今天不太一样,他在胡思乱想。
从枕头下的三个红包想到医院里趴在床边看他的江羿绵,又从半夜痛醒时看到那张着急担忧的脸想到甩着仙女棒那个转圈的少年,从电动车挡住夜风的宽肩想到小推车旁伸向他要拉他起来的手掌,从平摊开接纸团的掌心想到压在墨绿色床单上的强劲的小臂……
记忆的河水翻涌沸腾,越出河堤,铺满青石,处处是江羿绵。
想了很多很多,想了很久很久,终于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睡着了。
可是为什么梦里也有江羿绵。
江羿绵被关在小房间里,而黄杨像一个偷窥的疯子,看着他,观察他。
墙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江羿绵捏着拳头,小臂上的肌肉鼓起,一拳砸过去,墙就破了一个洞。
外面的光从破洞钻进来,照着江羿绵的脸,黄杨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看不清,只看得到一个背影的额廓,线条起伏有致,被光线框出一个金边。
江羿绵要伸手去撕开那个洞,梦里的黄杨一抬手,用一块砖头堵住了那个洞,小房间又变黑了。
梦里的江羿绵有点茫然,伸手去推砖头,怎么也推不开,最后在破洞前坐下来。黄染突然能看清他的脚,尖尖的指甲,干枯的皮肤,树杈一样,像冬天被冻死的小鸟。
黄杨一下从梦中惊醒。
他瞪大眼睛,大口喘息,手抓紧了柔软的被子。
为什么江羿绵会变成小鸟?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他分不清自己是一直没有睡着还是做了噩梦。他睁着眼睛,呼吸久久不能平静。
惊惧让人无法入睡,黄杨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表。
3点35分。
是噩梦。
梦……梦是反的,他安慰自己,梦是反的。
他翻身去看江羿绵。少年平躺着,黑暗中可以看到朦胧的侧脸。被子被他扯下一截,只盖到到肚子,一只手放在肚子上一只手朝外打直,搭在墨绿色的床单上。
黄杨的视线往下,去找他的脚。被子盖住的双腿只看得到轮廓,大概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直,脚被盖住,看不清样子。
黄杨沉默地盯了床尾一会儿,突然坐了起来。
他想验证一下。
黄杨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脚塞进拖鞋,一步一步,蹑手蹑脚,走到了床尾。
掀被子之前他又确认了一遍,江羿绵睡得很香,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黄杨一下子猛地掀开江羿绵的被子,看到两只脚后又飞快盖回去。他动作很快,盖下的时候没有用力,江羿绵应该不会被吵醒。
但是江羿绵醒了,脚底板突然窜起的一股风把他吵醒了。
他眯着眼看向脚那头,看见了侧对着他往右走的黄杨。
他伸手揉揉眼睛,精神了些,“杨哥?怎么了?”
黄杨转身面对他,“我……”
他一时找不到理由,总不能说我梦见你的脚变成鸟爪子了所以起来看看吧?
“你,伤口疼?”江羿绵迟钝的脑子清醒了,他一骨碌爬起来。
“不是,”黄杨赶忙解释,“我就是……就是……渴了,渴了起来喝口水。”
江羿绵朝床尾爬,“那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黄杨眨眨眼睛,“我忘记杯子放在哪儿了,没找到,想去外面客厅喝。”
保温杯平常都是放在黄杨那边的床头柜,江羿绵朝那边看过去,“不就在……”
江羿绵的话停住,保温杯没在那边。
今天装水的时候好像……
江羿绵慢慢复盘,客厅装水,拿着水杯进房间,然后书房拿红包,塞红包……想起来了!
“我昨晚装水之后去了书房,应该是落在书桌上了。”他说着就要下床去拿。
“我去拿吧,”黄杨喊住他,“这里的书房吗?”
江羿绵点头,又想起对方大概看不见,“对的。”
黄杨说,“我去拿,你不用起来了。”
江羿绵伸手去开灯。
灯光大亮,黄杨看见坐在床上的江羿绵。因为开灯抬手,右手的长袖卷起,露出了洁白的小臂,侧身抬手的动作拉扯着睡衣,隐约露出侧腰粉白的皮肤。
黄杨眼神一变,转身走向小书房。
白色的保温杯就放在桌子上,黄杨抓住塑料提手,再一转身,看了卧室床上盘腿坐着的江羿绵。
少年在犯困,眼睛还闭着,仰起头,张开嘴,打了好大一个哈欠。手臂撑在两腿中间,打完了哈欠还是困,脑袋坚持不住,一点一点的,一会儿往左边晃晃,一会儿又往右边晃晃。
明明困极了,却不肯先睡。
黄杨拎着保温杯走回床边。
江羿绵听到动静抬头看他,声音迷迷糊糊,“找到了吗?”
“找到了。”黄杨把保温杯提起来给他看。
“热的话先倒进盖子里放一分钟,啊~”江羿绵又打了一个哈欠。“盖子是控温的。”
“嗯。”黄杨坐在地毯上,往盖子里倒了半盖子的水,尝了一点,有点烫,就把水杯和盖子都放在床头柜上。
他看着困得眼睛睁不开的江羿绵,“你睡觉吧,我等一会儿。”
江羿绵迷迷糊糊地“唔”一声,趴在枕头上,头朝着黄杨这边,困倦使得声音发软,“你喝完我再睡。”
黄杨盯着他的侧脸,“好。”
两人都没再说话。
隔了一会儿,黄杨又试了一下水温,已经变凉很多。
他有点惊讶地观察手里平平无奇的不锈钢盖子。
江羿绵给他这个杯子用了这么久,黄杨才发现这个功能。之前都是早上起来喝水,经过一晚上,已经变温热了,刚刚好合适喝,也没在意过这个盖子。本来以为只是个普通的保温杯盖子,没想到还可以快速降温。
黄杨喝完了水,又看向江羿绵。江羿绵当初是冲着这个功能买的吗?
趁着少年睡着了,黄杨用目光肆意描摹他的侧脸。
睡着的江羿绵看起来没有醒着时柔软,平时带笑的眼睛闭上后,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有一点凶。他回想昨晚笑意盈盈的少年,剑眉星目,五官端正,帅气温暖。
黄杨把保温杯盖好,起身关上了灯。
他重新躺在床上,侧身,面对江羿绵只能模糊看清轮廓的脸。
他觉得伤口犯痒,牵连到肌肉,牵连到内脏,甚至全身,很不自在。太奇怪了,他分不清自己是伤口痒还是心里痒。
房间里很安静,黄杨的听觉突然变的格外敏锐。
他听到床头柜上手表的指针转动,“哒、哒、哒、”一声又一声。
黄杨把脑袋往下压,闭上了眼睛。
他又听见了别的,“咚、咚、咚、”是他的心跳。
两个声音一起一伏,一次又一次错开,敲打他的耳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