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言语之中露出凶恨,残酷的意味,终于让陆斌保持不住好奇,轻声呼唤道
“......梁公。”
梁储得闻这句梁公,轻轻笑了笑
“你这小子是不是想要问,怎么今日的我,跟阁老时的我大不一样?”
“是。”
“这叫养气功夫,其实,我这一生无数次升起想要杀人的念头,可从没有叫什么人看穿过。”
“不,小子不是问这个......”
“你现在应该想要知道的是,为何老夫能轻易的从那个位置上下来,不做任何留恋对吧?”
“是。”
梁储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轻松之意“原因很简单,是我要这么做的。”
“您在这件事开端的时候,与陛下相争的时候,就有这个意思了吗?”
“差不多吧,当时的想法是借这个机会,将张鹤龄手头上一些势力拢到我手边上来,然后借势成为次辅,不过,那个叫黄伟忠的跳出来之后,老夫查了查这帮子人老底子,嘿嘿,终究是骗不得这一颗心呐。”梁储摸了摸胸膛,发觉能感受到它的跳动,这让他自豪的笑了笑。
“您查到了什么?”
“就是他们这档子事情,娈童,青楼楚馆,人牙子买卖这些,我手底下的门生故吏也有参与的,杨廷和那老家伙现在应该在找法子把他们给清掉。”梁储朝着远处,另一个蹦蹦跳跳的瘸腿小子怒了努嘴,而后冰冷且森寒的言道“其中,比较严重的几个,已经不在人世了,老夫本来打算全铲除掉的,可惜,杨廷和那老东西,什么事都喜欢稳着来,老夫叫他趁着老夫退休,不必顾及老夫名声,全部腰斩弃市,他也不干。”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您应当明白,这种程度的风波,应当动摇不了您的位置才对,我本来也没打算动摇您。”
“因为老夫老了。”
“不,这绝对不成理由。”
“不,这就是原因,老夫说的是,老夫这颗心老了,老夫行的道路也老了。”
“小子不解。”
“老夫年轻的时候选择了平庸这条道路,这在弘治帝的时候,在正德帝的时候,不算什么大事,因为国朝没有颓像,老夫按部就班,顺天时,应前人退而老夫继之,可保一路平坦顺遂,但这种道路,以及这条道路上的我,在这个时候却不可以继续存在,因为国朝已有倾颓之相,正需要有出众的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您选择了杨公?”
“是的,我选择了他,我承袭前人,后续之人亦将承袭与我,将退之前原本该由我挑选我这一派之中某一人来接替位置,或许不能入阁,但六部之中,总能存下接续的种子,可现在,我没法挑,他们也没法子去选,除了该门换派,成为杨廷和的马前卒之外,无别路可走。”
“您认为,杨公可以将这个国家拉回正轨上吗?”
“他若是还有十年首辅可当,说不得有那好运道,能打下个基础,然后让杰出后辈继承其政,说不得能成就一番事业。”梁储说着自己都苦笑起来“我在他身上能看到些希望,不多,但总好过没有。”
陆斌此时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这梁储当真不是盖的。
因为他判断的非常准确,因为杨廷和假如真遏制住了嘉靖皇帝,成为无冕宰相,执政一方,过个十年,接替人高拱,张居正就要冒头了!
假如杨廷和有那寿数,培养个中间人过渡一下,只要过渡到这两位超级猛男上位,早一二十年当权的高张二人,说不定还真就有机会,把大明王朝给搂住了。
“梁大人当真是慧眼如炬。”
“少学老头儿说那老气横秋的话,老夫做你祖爷爷都够,你朝老夫说这个。”梁储好悬没给气死,这小子啥都好,可惜就生了张破嘴!
“夸你还夸不得了!”陆斌翻了个白眼“不过,您就因为这点儿希望,便把宝全押上去啦?”
“不,老夫向来喜欢两头下注。”梁储笑起来,这是他今日笑的最满意,最鸡贼的一次。
“两头下注?您老人家莫要说在我身上也下了什么破赌注。”
“聪明!”
陆斌当即叫起撞天屈“老头儿,你把家底都留给杨廷和那老小子了,我可啥也没得着您好处,您这也叫把赌注下在我身上啊!”
“嘿!你个不识好歹的混账玩意儿。”梁储差点没一拐杖打过去“你当杨廷和那老小子,是傻子不成,瞧着你这有威胁的小混蛋给他搞干涉啊!还有你现在手头上的县令,职位,是天上掉大白菜,白捡来的不成。”
“哼!就这点儿好处,也就您能好意思说的出口了。”
“呼!呼!小子,看老夫打不死你!”梁储忍无可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正是准备下手的功夫。
“梁叔叔,小女黄娥有事耽搁了,还请原谅则个。”
“小武?姐姐,您怎么把他背在身上。”
梁储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然后就在黄娥的背上看见一个小男孩,一个唇边有血,嘴角有伤,脸庞消瘦,四肢无力的男孩。
看见陆斌赶忙凑上前,急慌慌将亭子帘布儿掀下来,留出两角通气的空,然后接过黄娥手中炭盆儿直接点上。
“黄娥侄媳妇,这孩子是?”
“我瞧见这孩子在那里一个人,可怜的很,趴在院墙外面听书,也想跟着念书,可惜是哑的,喉咙里没舌头,吐不得字,您也晓得,小女跟丈夫一直也没个孩子,心中念头起了,就消不下去,便抱着他哄了一番,他就在我怀里哭晕过去了。”
梁储起身,双手有些颤抖着想要摸一摸这个名叫小武的脸颊,可惜,此子生性过于警惕,睡着状态下也如同猫儿一样,脸颊轻微打着的颤抖,叫梁储停下一切动作。
还是没有资格。
一抹浑浊老泪顺着皱纹就从脸上滑落,却不待黄娥惊呼,就被梁储止住。
浓浓的后悔情绪,生在心头,几乎要透入骨缝中去。
他不如黄娥,不能给予一名孩童犹如母亲般的爱。
可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倘若当年选择的是于少保那样。
死也不背儒生义,骨似玉柱顶青天。
倘若自己是这种人,要么小武就能舒舒服服活在自己亲生母亲的簇拥之下,要么就能够从画像上瞻仰自己英雄一般的气魄。
哪里还会又这样,陷入到进也不能,退也无措的悲哀中去呢?
“梁公???”
“无事,就是有些后悔了,当年要是刚气一点就好了,至少不会让你小子见了我的笑话。”
陆斌点了点头,丝毫客气也没有的道“是这样的道理,若您当年选择那样的道路,也许今日小子见不到您,可小子以及小子这里的无数晚辈,说不定会多一个榜样。”
梁储笑了笑,却显得有些苦涩“你还是这般不会说话,不过,道理就是道理,不可能因为不好听就不对,就这样吧,来,让黄娥陪一陪这孩子,你来送一送我,我今日就要启程了,原本是黄娥送我的,杨慎也在城郭外等着我,你要见一见他,他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行。”陆斌上前一步,真心实意的搀扶住梁储的手臂,走出了城吏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