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伟忠一下子陷入略显慌忙的沉默之中。
他十分不解,为什么,为什么顶头上司,在这等紧要关头,不将这些棘手的事情钉死在棺材盖上,而是要将自家下属填到坑里去。
难不成,就因为他位高权重,就因为自己碍眼吗?
“那便如此吧。”陆斌这会儿一句大人也不言语,神态中甚至连对蒋冕,也没有半分恭敬“来诸位请看吧,我一共准备了五口箱子来证明我的清白,哦,对了,这块柱子看见没,这是本百户写的诗句,用僧人弟子写就的,现在都黑了,我命人拆下,当然,我知道这并不能叫你们感到半分羞愧,就算是辩驳到了最终,一句风闻奏事,职责所在,也就能够解释所有的事情,至于被冤枉的人死没死,该不该死,则又是不关你们的烂事了,对吧?”
“小子!你是在讽刺我等吗?”
“对,没错,就是这样。”陆斌丢出去一记赞许的眼神,让发声那人气的够呛。
“你!你胆大妄为!!!”
“好了,好了!这已经是不值得一提的话题了,在下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了让你们焦头烂额掉脑袋,可是足足准备了三个证据,五口箱子,怎么能够因为区区一首诗,就从白辩到黑,从早说到晚呢?”
话音落处,传来砰!砰!砰!的闷响,五口轻重不一的木箱砸在地上,叫人目光不由自主的吸引了过去。
一口,轻的似乎只有箱子本身的重量,却被一名穿着麒麟服的人亲自抱在怀里。
一口,有些重量,却装的不满,箱子盖半敞着,砸在地上的一瞬间盖子上下轻掀了一下。
三口,重的七八人夹着水火棍抬,也满头大汗,叫人直感疲累。
“大人!全部的五口箱子已经带到。”孟智熊一抱拳,恭声言道。
“孟哥,辛苦了,你带着弟兄们在我旁边站着吧。”陆斌踱步至最轻的箱子前,看着身穿麒麟服,满脸汗珠,却红着眼睛,梗着脖子的钱鹿面前又道“小六儿兄长,抱歉,叫你做了最痛苦的差事。”
“敢不效命?”
“陆斌,你在弄什么名堂!”
“自然是要你黄伟忠命的名堂!看!这第一口箱子,乃是吃了人吐出骨头的狼心箱子!!!”
陆斌一把掀开第一个箱子,里面都是残缺不堪半截骨头,有腐朽的,有崭新的,而刑部的官员一瞧就能够知道,这是那木锯活活从人身上锯下来,才会形成这样,不碎,不分,呈半截状的骨头。
“这不足以为......”
“滚你娘的,老子说话,有你这杂种说话的份吗?”陆斌咆哮着,一脚飞踹向最重的箱子,因为年幼齿轻,他踹开箱子盖,却自己踉跄着后仰,被钱六一把扶住。
可旁人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因为箱子里陡然冒出的,是在日光下,仍旧不改其色,十足十从纯金板子!
“可晓得这是什么?这是老子,从他妈的金殿菩萨像上硬生生扒下来的金壳子!!!金壳子!!!里面铜浇铁就,银漆为里,金浇为壳的菩萨!晓得老子为什么要讲金漆菩萨钱铸骨了吧!因为没有钱,没有从别人那里剐下来的骨头钱,你让这老和尚自己试一试,他这辈子!他十辈子!能讨到造金佛的壳子钱吗???”
三口箱子被一一打开,全是金闪闪,泛银光,夺人眼球的玩意,甚至有一张金菩萨脸,因为是被扒下来,有掺银融金的断面儿,由此显得颇为恐怖。
“这仍旧不足以为证......”
“我知道,黄伟忠,我明白,这要你的命还不够呢,你会说,这只是证明了佛寺存疑,可杀人仍旧为过对吧?”
陆斌突然转过脸去,对着脸色青白灰败,可尤有一股希望的慧空老和尚。
他露出一个堪称狰狞的笑容“但是定你的罪,这可是够了哦,放心,还没完呢,我说过,你会晓得自己是怎么死的,那一定是世上最残酷的死亡方式之一。”
老和尚目光露出凶狠的神色,并不答话,反而以咬牙一跺脚,高声喝道“吾乃大觉寺金殿住持,这大觉寺,乃是自宋时,金国皇室供奉过的佛寺,传承数百年,出过的出家僧人书也数不清!有些许积蓄,在我朝铸金菩萨像,也不足为奇!倒是你,你血口喷人,含沙射影,才真正该杀!”
“陆斌,你还有......”
“哈哈哈哈哈!老和尚,你知不知道, 我等你这句话,已经等了足足等了一整天了!”陆斌突然畅快大笑起来。
“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不不不!来你们瞧。”陆斌手轻柔的将最后一口箱子打开“刚才三个,我称之为添人屁股,掏他人心肺的狗肺箱子,而这一口,则是你这和尚满口谎言,终自食恶果,想要保命而终为天下人憎恶的诳语箱子。”
只见箱子内是一本本书,颇为古旧,在场的都是读书人,十年寒窗,甚至数十年寒窗的都大有人在,一眼就能认出,这些书册不少都有三五年的光景,且十有八九在土中待过一些年月,否则不会黄尘封蓝皮,而又保存的颇为完好。
“此为何物?”蒋冕心中不妙的感觉陡然加增,几要井喷。
“一些账目。”
“是何账目?”这话是黄伟忠问的,言语之中甚至打着颤抖,带着丝丝缕缕哀求。
“呵!”陆斌脸上愤怒之色一下子收敛起来,手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中拎着一本颇新的账目,熟练的翻过一页,慢声但朗声念诵道“黄伟忠,字文节,大理寺少卿,山东省兖州府邹县黄氏!正德十四年一月十六,因老母头疼,求童男童女一对,以心血为药引,奉上黄金十两,银票九百九十两!为香火,正德十四年五月下旬末,因其侄学无上进,靡费留恋于青楼楚馆,奉上香油钱,为官银二百两,求同胞娈童一对,以解侄子之欲。”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准备这样的账目,我决计没有啊!!!诸位大人,我真没有去写这样的账本啊!!!”
“李素,字泊然,任给事中,南直隶应天府溧水县小李氏。”
仅仅这么一句话,那绿袍子的李素就想要把那老和尚生吃了,溧水县大小李,大李为旧,小李为新,这么细节的东西,不是那常年累月有接触的老和尚记录,就特么有鬼了!
“李素其人贪而无度,气量小儿惜财,正德七年,购十岁女童,十四年破其处子之身而奉还,索要供奉之香火钱三十五两!”
“王修,字添竹,刑部主事,南直隶松江府风泾乡人,正德九年.......”
“刘养节,字书文,吏部考功属文选司清吏......”
“寿宁侯张鹤龄......”
“建昌伯张延龄......”
“建安县子......”
陆斌忽然停下,然后用极为轻蔑,极为平淡的语气问道“敢问蒋公,还要念吗?”
蒋冕站起身子,朝着四周如丧考妣的官员看了一眼,又朝着双眼无声,瘫坐在椅子上的黄伟忠看了一眼,冷冷言道“不必了。”
“既如此,请诸官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