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有十五六名孩童相互扶持着过来。
因为失去腿脚总是要比失去臂膀显得可怜,更容易能讨得钱财,因此这些个孩童总是一只裤腿为空荡荡的模样。
从这些孩童口中得知这个残酷的细节时,不仅仅是陆斌,就连朱厚熜也差点没气疯了,他都想越过律法,亲自活剐了慧空老和尚。
可这些敌人是绝不能够仅仅只从物理上让其死亡,那样的死亡,消灭的只是一两个人而已,只是一两具躯体而已,而他们想要做到的,至少是在京城范围内,将这个所谓的生意给掘断根!
“堂下何人!?”
“草民,郑包!拜见大人!”
郑包还是个慌忙,局促的人。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直接就有汗水流出来,好似做了亏心事一般。
可这确为这个时代最正常的现象,无论是哪家的百姓,见着具有生杀大权的官员们,就如同瘦鼠见了老猫一般,总畏缩着,战栗着。
“郑包小民,大觉寺一案里,且将你所知所明,全数说个清楚明白!但有半分虚假之处,就免不得要受皮肉之苦!!!”
郑包赶忙拜了拜“小民是大觉寺菜农,俺爹也是菜农,俺们家租了大觉寺的寺田来讨口饭吃,平日里也去城里,淘些粪水回来浇菜,可俺家是这两代才来做这营生,祖辈却不从事这个,所以家里没钱打一辆粪车......”
堂上有觉得恶心的,不自觉便干呕起来。
有人恼羞成怒大声喝道“郑包,休要言语那些与本案无关之事!说!你可曾听闻过!那大觉寺打断小儿腿,以旁人乞讨钱修庙的事情?”
郑包疑惑的看了这人一眼,又回首望了望一群因为只有一条腿,一只胳膊而显得可怜,搁城吏司调养了一个月多,还是面黄肌瘦,站也站不稳的孩童们,他有些奇怪,奇怪这证据满满当当就摆在这儿,都是会说话的人证,确凿无疑摆在这儿,他还要问这废话作甚呢?
不过,愣是只有片刻功夫,小人物是万万不敢怠慢官员的,他垂着脑袋,把背上的娃儿往上提了提,而后更显慌乱的道“诸位大人,各位姥爷,小的不敢欺瞒,确实是有这样的事情,小的亲眼见识过......”
“还敢胡言!”咆哮声顿起,又是一不认识的官员,这已经是第四个疾言厉色的官员了,似乎都显露出一副着急的模样“你说!你亲眼看到此恶行的发生吗?既如此,你何故在堂下慌乱?分明是谎言乱心尔!”
“正是如此,那大觉寺,是出了名的善寺,度牒,金钵,一个也不少,一个也不缺,乃是我等官印了文册,字句皆斟酌,生平皆考据而得出的结论,若有此恶,岂会不知?莫非,你这人居心叵测,竟质疑官府,污蔑朝堂乎?”
郑包磕头如捣蒜“大人明鉴,大人们明察,大人们,这满堂的小儿,可都是断了腿,才从城吏司爬出来的可怜儿,小的,就是再丧良心,却连他们的话也不去听吗?这些小儿原本的好家宅,全断送了,我不能够如此,如此将他们也不当一回事啊!!!”
“谁知道呢?左不过是找了群受了天灾人祸的孩童在那儿做样子罢了,数十年前那刘六刘七之乱时,流离失所,冻死饿死的人还多呢!少了胳膊腿脚还能活的人,岂会少见?”
“哼!就怕是那城吏司,早做了准备,特意准备了这样一些所谓证据罢!连在狱中斩杀那无辜平民百姓这样的事情都能够做的出来,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呢?
“以本官看来,怕就是这样的门道,所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妖魔横生,群邪乱舞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吧!!!”
郑包出奇的愤怒了,他绷直身体,怎么也不肯埋头说话“你们,你们都在血口喷人,你们都在说假话!你们不配做官!!!你们!你们!你们这些狗杂种!!!”
说着郑包将背后一直舍不得放下的小儿放下,那小儿左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却有深刻憎恨之意透眼而出。
“你们看着罢!你们看着罢!看!!看这个可怜孩子!他双脚的脚筋都被挑去了,就因为他不肯做那种腌臜的小相公!!他就是从大觉寺里爬出来的小儿,是你们口中最好的人证,他能够佐证这件事情!!!可你们晓得为什么他不做声吗?来,你们瞧!!!瞧这嘴巴!!”
郑包嚎叫着,硬生生把那死命闭口的孩童嘴巴扣开,连牙都扣掉下几颗。
打眼一瞧,却见此子连舌头也吐不出来,只能看见有半截舌头,往里缩着,似想躲避,又羞愧难当似得。
“他连话也吐不得半个字,你们却还要污蔑他,你们!你们!你们这些狗官!还有良心吗?你们如果有半分良心,就应该向这些孩童问一问,只肖问一问,就能够晓得事情的真相!!!”
......面对最真实不虚的悲切,嘶吼,沉默却连数秒钟也不曾有过。
问,则是一个字也不会问的。
只能听到不断有陌生官员,甚至红袍官员在堂上出演,狠辣的颜色在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闪过。
“谁知道呢?城吏司收了这些所谓孩童,说不得是进去时还是完完整整的,出来就变成了这样,要怪,也怪不得旁人,许是错信了人也说不定呢?”
“哼!你竟敢出言不逊,咆哮公堂!启禀上官,下官还请杖责此人二十大板!!!”
“下官,亦作此请!”
“我们是被和尚锯断......”
“大人,大人!!!”
“公堂之上,岂会有小儿言语之地!!!休要乱言,小儿最易受他人蛊惑,本官一看便知。”
而那慧空老和尚呢,他正畅快的笑着,口中不断诵念的阿弥陀佛也压不住笑意,满堂断喝咆哮之声也不能盖下他的笑声。
他还轻蔑的朝着陆斌方向瞟了一眼。
“哼!这件事本就没有需要详查之处,更何况!还有一首,不敬陛下,忤逆君颜的诗句呢!仅仅是那首诗,就足够斩杀尔陆斌项上人头了!!!”
突兀一句话,也不知由谁发出,声虽轻,言却重。
整个会审之场,霎时间陷入死一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