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斌被带去了杨廷和所在的大堂。
到达大堂之后,一部分人退了出去,一部分人回避至左右足够远的地方,只让陆斌一人接近了杨廷和身边。
面见当朝首辅,不可失礼,所以双手被暂时解开。
离开了大庭广众的视线之后,他便不必再受犯人的待遇,将头也压下去。
他可以堂堂正正的去看四周,观察周遭的一切。
不过陆斌并没有心思去看刑部中大堂长的是何模样。
因为一个年迈的老男人端坐于大堂主位,正紧紧盯着他。
身着红袍,却不显出亮堂鲜明之感。
好似一身威严,非从官服而来,而从自身带出。
这等人,非是杨廷和又是谁呢?
眼前人是杨廷和,陆斌从见到这个人开始,就不敢将目光稍微挪开。
这是陆斌第二次近距离接触这个站在大明权力顶点的男人。
仔细观察,陆斌感受到一些躲在朱厚熜背后感受不到的细节。
这是一个明明还没有出声,却给陆斌带来一股不敢轻举妄动之感的男人。
这是一个已经非常年迈,眼角皱纹深刻,时常因劳累而显出疲倦神情的老男人。
这是一个眼眸深邃,永远也叫人看不出想法,堪称老谋深算的男人。
最重要的是,压力,被杨廷和盯着,真的十分有压力。
陆斌这会儿面上与内里是两个状态,面儿上有多淡定,内里就有多起伏。
跟其他人相比,无论是狱卒,又或者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包括刚才都察院那老头儿,因为不认识,不了解,他一点儿都不虚人家,可等闲视之。
大家都是人,这是陆斌在面对普通人,毫不认识之人时的态度。
可眼前这个男人可是再明朝历史上留有浓墨重彩一笔,有资格称之为半个宰相,曾确实执掌这个国家长达四十五天,革除弊政,整肃朝纲的杨廷和。
这就不一样了。
这个名字在后世,都会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在当前时代,更是权势滔天。
陆斌完全能认知到,杨廷和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而没有朱厚熜那个同样在历史上有颇大名气的家伙在身前当盾牌顶着,他陆斌打心底是有些发虚的,怕一不小心被杨廷和给玩死了。
“小子陆斌,见过杨老大人。”陆斌笨拙的行了一个儒礼,要不是因为他有个顽固老师姓周,他才不会学这弯腰作揖的破礼节。
“你可知,老夫找你一见,所为何来?”
“小子若是没有猜错,应当是为了询问大觉寺之案的事宜,对否?”
“那件事,不必多言,已经成了定局的事情,老夫不会干涉半分。”
“定局?”陆斌目光一凝,然后微微笑道“那杨公要来见小子做什么呢?小子应当没有半分价值可言,难不成,阁老也欲要嘲笑小子胡作非为吗?”
“你才是赢家,不是吗?”杨廷和轻轻啜了一口杯子中的茶水“虽然老夫并不能知道,你待会儿将要用什么手段来翻案,但已经是赢定了的局面,唯独这点,老夫能够确认。”
“杨老大人说笑了。”
“若是连这都不能确定,老夫的眼睛就该瞎了。”杨廷和放下茶杯“从宣传部开始做局,勾引普通小百姓传风闻入那写个御史台言官的耳,大觉寺里柱子上诗句我后来也了解了,根本不是相同的一首诗,你自己改了给言官送去,那黄伟忠真是懒蠢之人,竟然不详细查探,便是信以为真,愚不可及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这也说明黄伟忠大人心急国事,心爱百姓,急不可耐便写好了奏章,听闻黄伟忠大人甚至在朝堂是潸然泪下,真是热忱之官的表率。”
“陛下告诉你的?”
自知失言的陆斌差点伸手将嘴巴捂住。
你一个百户,不在朝中,是怎么越过整个锦衣卫体系,直接晓得朝堂之事的呢?
“或许如此,虽然那种可能万中无一,但将慧空那愚人,直接送至大理寺。”杨廷和笑着摇了摇头“好计策,但也是好破绽。”
“敢问杨公,此为何意?”
“想法不错,但做法稚嫩,直接送至大理寺,这目的暴露的太明显了,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会晓得,你这是想着钓鱼,可钓鱼也就钓鱼罢,不放些酒水捏就的米团子在水里散散味道,只放条活饵来钓鱼,除却那种痴傻愚蠢的鱼儿,哪里能勾引得到更多呢?”
“我......”陆斌辩解的话语还没有吐出喉咙,就被杨廷和打断了。
“不成熟,不稳重,留下的破绽太多,这是你的缺点,是因为没有经验,阅历不足,想事情不够周全所导致的,后进末学,你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杨公何意?”
“我细细翻阅了刑部,大理寺中人查阅此案之后记录下来的卷宗,猜测你是你临时起意,意气用事,说杀便杀,不假思索,布局在动手之后对否?”
“是。”陆斌言语艰涩。
“这就让你有了第一个破绽,万一有心人等待一段时间,使钱买通四周菜农,百姓,以百姓向京兆尹首告,或者狠心一些,过一段时日,假扮土匪强梁,真杀了平民,在拆人状告堂官,你该如何应对呢?”
“我确实没有想过,还有这样的办法。”
“你在布局时,就不该于自己的手中过一遍手,那城吏司的衙门,更不该在任何明面上与此案有牵扯,你带回自家地盘,就算事后遮掩其中细节,可若是有心人深挖一下,你待如何呢?这第二个破绽,乃是你最大的破绽。”
陆斌听的是冷汗涔涔,可还是嘴硬道“可事情已经如此,布局也已经成功,还有什么可以挽回的余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