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何人传出去的!是谁!当日偷听了文渊阁的谈话?偷听密谈,宣扬四方,按律当斩!”
“你能知道是何人所为吗?当日文渊阁之中,除却二楼只有吾等之外,楼下文渊阁之内可是有着为数众多的臣子!”
“定然是文渊阁内年轻翰林,吾定要全部赶去作浊流官!连臣不密则失身的道理都不懂,呆在朝堂,也是找死!”
“这还不是你梁叔厚惹出来的事情?却害得老夫掺和其中!
“敬之兄!老夫也不曾想过,事情会麻烦到如此地步!吾原本只是想......”
“免开尊口!你原本想作什么,我不想知道,你我之间自然有一笔账要算!只是眼下这件事情需要先行处理而已!”
在皇宫内阁大臣值班的值庐之内,大学士梁储与蒋冕之间发生了激烈争吵!
但梁储毕竟坑了一把人家蒋冕,所以被蒋冕怼也不好随意呛声,只是丧失了作为阁老的威严,叫他一时间有些憋红了脸。
“行,只要眼下这事情过去,条件便随便你来开,我接着便是。”
蒋冕目光冷冷盯着梁储,这是自己老搭档了,在一起做事这么多年, 他蒋冕当然知道梁储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说梁储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可......蒋冕认为梁储不该妄想再进一步,当然,他蒋冕也不可以。
宰执天下这种事情,看起来风光无限,但你梁储连自己手头上这一亩三分地都弄不好,凭什么学人家杨廷和要往高处去站?
事实上,蒋冕私以为,其实杨廷和也不完全合适首辅这个位置。
杨廷和有能力,有野心,可蒋冕认为,他身上这两个素质并不相匹配。
至少在当下这件事情上,在大礼议之争上,杨廷和可能没办法达成自己目的。
当然,这是不能对外人说的言语。
他必须度过眼下这一关。
陆斌,这个人能动吗?
这个问题其实不仅仅是选择题,不只是选择动陆斌或者不动陆斌那么简单。
首先,这就涉及到,他们屁股往哪边歪的问题。
是站在世俗公理的立场上,还是站在皇命皇权的立场上。
这已经不仅仅只是后党,文臣派系,勋贵集团之间的事情。
掺和其中的读书人,儒生足够多。
甚至不少京城中的家族也牵扯进来。
所以关于陆斌的问题。
已经是礼法之争,典律之论的问题。
这就连阁老,乃至首辅,皇帝也不能一言而断之。
那么捉呢?
可以把陆斌关到牢里去吗?
当然不行!
还是那句话,皇帝目前没有掌握皇权,完全是因为不会,而不是皇权不存在。
杨廷和想要用礼法束缚皇权的前提条件是,皇帝得遵守规矩,文臣们不触及底线。
大家得都在桌子上,用明面上的棋子来争斗。
这样与大家斗的才是皇帝这个人,而不是皇权这种怪兽。
皇帝这个人,总归是讲道理的,即便如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在为皇帝时也是遵守规矩的。
臣子的话得听,臣子的谏得纳。
广开言路,广纳良言。
甚至,说句不中听的,在皇权制定了规矩之后,最遵守规矩的就是皇帝本人。
朱棣奉天靖难,六出北塞,迁都北京,修永乐大典,造宝船出海宣扬国威。
永乐皇帝毫无疑问是个雄主,可最遵守祖宗成法的竟也是他。
他造反成功的后半辈子,就从不允许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违背太祖洪武皇帝制定的基本规则。
在蒋冕的心目中皇权,与皇帝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皇帝是人,掌握皇权的皇帝,就是怪物了。
蒋冕曾有幸见识过弘治皇帝的那一面。
那是弘治十二年时,关于唐寅徐经舞弊的事情。
徐经有没有舞弊,他蒋冕并不清楚。
但他能够肯定,口出狂言,必中状元的唐寅定然没有。
因为唐寅是个名副其实,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八股文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逼的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一道门关,但对唐寅来说,那和打开自己家的门锁进入家中没什么区别。
弘治十一年,唐寅应天府乡试主考官乃是梁储,梁储曾兴致勃勃告诉自己,他见识了一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狂人。
放浪形骸,不拘一格,狂而自傲,饱读诗书。
这个人就是唐寅!
就是,现在这个没有任何官途希望,人生半废。
却通过诗书字画名动江南,善画仕女,号称一画千金难求,一诗可传千古的唐寅!
听闻,连湖广安陆州文坛的宝衣局,也要求他的诗句来制宝衣!
不以字画闻名,可执笔泼墨,功力直追文徵明!
这么个才气比天高半截的家伙,舞弊?
真正的事实是,当时泄露考题这件事情,让皇帝感到了不安,感到了恐慌。
于是,蒋冕就看到一个用怀疑,警惕以及无尽打量的目光看向所有人的皇帝。
一个把皇权握住,阴郁盯着所有臣子的皇帝。
某一瞬间,蒋冕都以为自己来到了成化皇帝的时代。
弘治皇帝可以作仁君,作讨骂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