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先生”，大多数人都这样称呼他，知道具体姓名的人少之又少，不过甚至连这个代称都被人们逐渐遗忘。

他在李家族服务的时间很长，能说出这个时间具体有多长的人，也很少，少得可怜。

这或许是忠诚的象征。

如今的他的一项工作，是教导李的主人的一个孩子，这是所有工作里面微不足道的其中一项。

和所有家教一样，冯先生把知识分享给名叫“李华”的孩子，从他五岁那年开始，然后通过定期或者不定期的考试了解他的学习进度。

一方面是教学需要，另一方面是向李华的母亲汇报，这是流程问题。

对于自己的学生李华，冯先生有教学的义务和责任，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了。

毕竟是知根知底的李家小孩，他除了完成工作难道还需要操心更多其他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冯先生认为家教工作是日程表上最清闲、最干净的一项，可以放松身心，可以一边教书，一边补充睡眠，或者做一些别的事情。

他不喜欢意外，他是冯先生。

在他的人生经历之中，平凡即是喜乐，变化就是灾难，更多的变化说不定预示着末日。

总而言之，教导李的主人的孩子，这是很好的工作，永远不会有意外。

不过显而易见的，所谓意外总是不期而至，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总有一天会不请自来。

恰如此时此刻。

李华左手攥着的的方块向外膨胀，虚幻的线条向外扩张，在已经扩容的车厢里面越发巨大，向上浮升，高至天穹，如恒星一般的体积静默悬浮，四周是违背常理的虚空，边缘连接着小小的车厢，此地已是另一个世界。

寻常商人做不到这种事情，冯先生想。

李华的手仍然握紧方块，手腕消失在深黑虚空的无限远处，这只手也在方块内部，方块中的方块内部还是方块，一个个方块叠加在一起，一层又一层地互相嵌套，是虚幻的也是真实的，是向外放射的某人的真理。

不知道这个真理的名字，但他知道了这个真理的内容：记忆。

可以通过神的真名来判断祂的强度，其所包含的字数越少，对应的象征越伟大，则作为一个神的权柄会更加强大。

冯先生认识的，最伟大的存在只用四个字去形容，祂很可能是阴山的顶点之一。

与之类似的，真理所含的内容越是精炼，特别是浓缩到仅仅一个词语或单字的真理，其所对应的威胁也更恐怖，因为这预示着……

这样的真理是无法被推翻的。

容纳此等真理的使用者已经抵达道路尽头，展现出独一无二的有关于自我的本质。

记忆如潮水般归来，汇聚海浪，波涛汹涌，形成足以扭曲星系的意识流，自虚空的彼端滚滚而至，掀起寂静无声的海啸，又轻柔地落下。

冯先生悄无声息地湮灭了。

李华在心里叹息。

他坐直了身子，感觉左手掌心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东西——

方的，虚幻的，一个方块。

那个方块悬于头顶，在高远的虚空深处，连接着小小的车厢，空间以更加扭曲的形式存在，是可以随意揉捏的橡皮泥。

冯先生打开车门，重新坐回原位，仿佛刚才被记忆湮灭的现实并不存在。

他仰视那个虚幻的、膨大的方块，那是抽象的记忆；记忆是一种真理，最顶尖的，换算成产品等级的话，就是EX级。

C级入门，B级出众，A级登堂入室，S级被奉为传奇，可以撼动世界……而传奇之上，还有两个等级，眼前的真理就在这个领域。

EX级，也称“世界级”，影响力不再局限于平面的阴山，而是进一步外扩，延伸至阴山的附属位面，那些在虚空中漂流的星体、亚空间、边缘世界……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变成了可以被随意玩弄的一串数字。

比如每个街区的太阳，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就是从虚空中捕捉而来的恒星，通过EX级的能力本质调整好物理参数，然后把它们安装在天空；这样一颗太阳能用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廉价又稳定，全阴山共享着完全相同的日出与日落。

冯先生坐在车厢后排，一次次湮灭，在信息的洪流中化为齑粉，又一次次重新上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为李家族工作的时间很长，在此期间，必须拼尽全力应对的事件并不算多，每一次都记忆犹新。

今天的意外，是最新的一次。

这是一秒的间距。

在这一秒，意识的长度被无限拉伸，个人的记忆、人类的记忆、万千生灵的记忆、世界本身的记忆充塞四虚，又轻柔地避开李华，仅仅冲刷着冯先生的存在，想要让他屈服。

有能力的人才被许诺屈服，能力不够的必然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