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头就那么直直的插进了车大娘的背上,三个小孩张皇失措的跑进茂密的山间灌木丛中,见后面没了车大娘的声音,便回头,看到车大娘背后插着父亲新做好的箭,堇阳一下子便克制不住自己,哇呀一声大声的哭喊出来。
车大娘挣扎着,以别扭的姿势仰着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更是露出狰狞痛苦的表情,从牙齿缝隙挤出一句:“孩子——快走,快走。”
七昭看到此,也是嘤嘤嘤的不停的抽泣,连努力克制自己的念恩,此刻也是痛苦的一边用牙齿咬着嘴唇,一边搀扶着两个小妹妹往深山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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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从日月当空跑到天色垂暮,听那后面没了响动,才敢停下休息。
姐妹两个到底是女孩子,又冷又饿,此刻跑的也没了丝毫的力气。眼看天色渐暗,哥哥念恩看这样下去三个人都会饿死,冻死。便对姐妹二人说道:“堇阳,七昭身体不好,你要照顾姐姐。我且去看看这山中有没有什么打猎为生人家,若是找着了,兴许我们还能有个去处,不至于在这山中饿死。若是……”念恩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若是我没回来,你就带着七昭下山回家去,若是有幸,那些官差都离去了,你们倒也是可以回家找到些吃的穿的。有个机会,兴许还能逃了,然后活下去。”
“哥,我跟你一起去。”堇阳不舍得念恩离开。
“别胡闹,七昭身子差,我们这样一起走,一个都活不了。你在这里照顾你阿姐,以小半日为限,若是深夜明月中空之时,我还没回来,你们便下山去……我,我会保佑你们平安的。”念恩轻声的几句嘱咐倒像是诀别。
堇阳低头看看倒在怀里奄奄一息的七昭,便对哥哥很狠的点了点头。念恩刚要起身离去,堇阳一下子叫住念恩:“哥!你可定要回来!”
念恩温柔一笑,转头冲着两个妹妹点了点头,便消失在茂密的树丛之中。
堇阳找了几块大一些长着青苔的石头,又捡了些大的树枝,扶着姐姐躲在后面。她就这样抱着七昭,七昭在她的怀里疲惫的睡去,堇阳也体力不支的闭着眼睛倚靠在石头上。不知不觉竟就这样睡着了。
她仿佛看到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世界,那里光比太阳还要明亮,却柔和的分毫不刺眼睛。云离她那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它们,日月星辰同悬于天际,象牙色的亭台琼阁处处耸立。一个悠远而澄净的声音传来:“是以,那周国窥之天机,又以旁门左道之法欲逆天轮,遂以气数将至耶……气数将至耶。”
堇阳听着那声音有些头晕目眩,她用力的搓了搓眼睛,眯着眼睛试图寻着声音找到说话的人。哪知眼前一黑,脚下一软,便要倒过去,好在反应还算及时,用手支撑住了身体,没有跌倒。她蹲坐在地上正回着神,就听见七昭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娘!娘……娘!!!”
堇阳用力的甩了帅头,总算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清晰,堇阳看到七昭在距离不远的地方趴着,冲着地上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娘亲。堇阳强忍着头脑昏胀,踉跄着向七昭那边爬去。
“阿姐,阿姐?”堇阳呼喊七昭,七昭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还冲着地上一方地方喊着娘亲。
堇阳顺着七昭喊叫的方向看去,便大吃一惊。那本来是石土的地上,竟如澄明无波的水面一般,而在那‘水面’之下,只见的一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被按到红墙之外,一裸着上身的凶恶男子手持板斧,正向着那女子的颈弯挥去。
斧起刀落,那女子的头颅便顺着案台滚落,禁言不忍再看,上前想扶起趴在地上泪流不止的七昭。
“阿姐,阿姐?”
堇阳一声一声的叫着七昭,她却好似根本听不到一般。堇阳没法子,只好先将姐姐扶起身子再说,刚要用手去拥住七昭的腰,她却突然发现,七昭长长的襦裙之下竟是空荡荡荡的。
堇阳一下子“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七昭,七昭还是那样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娘亲,仿佛根本看不到她一般。堇阳用力的咽了一口唾沫,颤抖着伸出手去掀七昭的裙子。
突然,不知哪里飞来了一只箭,就那么在堇阳面前,直挺挺的插到刚掀开的衣裙的七昭的腰上。堇阳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阿姐的腿被包在裙子里,已然已经不是身体的一部分了。而那只飞来的箭,就刚好插在七昭的断腿之处。
她看到这样的景象,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用力的扭着,仿佛稍一用力,整颗心就会被生生的从胸膛里薅出来一般。
她颤抖着手,想触碰七昭的断腿,还未等她触到,殷红的血液便从七昭的腿上咕嘟咕嘟的涌出来。堇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那血越涌越多,没多一会就汇成了血潭,一点一点的向着堇阳蔓延,就像一只狰狞淤黑蜥蜴踏着血水向她爬来。
堇阳想逃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想喊却喊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那血蜥爬上脚踝。潮湿的触感透过单薄的鞋袜浸润到脚上,堇阳害怕的紧闭着眼睛,任那血蜥满满的从脚上蔓延,耳边还是七昭一声一声的呼唤着娘亲的声音。
倏的一下睁开了眼,堇阳满头大汗的望着四周,漆黑的森林,吵嚷的蝉鸣,一轮明月正当空。
“娘——娘——”怀里是七昭红红的脸,全身滚烫的在熟睡中喊着母亲。
堇阳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场莫须有的噩梦罢了。
堇阳四下一望,低洼的地上存着几滩积水,覆在身上的树枝也被雨水打湿,自己单薄的鞋子此刻正泡在一摊子低洼的小水坑里。明月已当空,堇阳的肚子饿的咕咕叫,而哥哥念恩也没有回来。
她心想,再等等,许是路上耽搁了,哥哥一定能回来的。
她望着怀里生病的奄奄一息的阿姐,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去探阿姐的腿。
还好,还好。堇阳叹了一口气,笑自己还真是胡思乱想。
她拥着七昭滚烫的身子,把手上的土用自己的衣服抹了干净,伸手去接从树叶上流下来的雨水,接了好久才有了一小口,便喂给昏迷不醒的阿姐。正一滴一滴的接着水,堇阳突然耳后发凉,似乎一双幽深锋利的眼睛此刻正注视这她。她僵直着脖子回头去寻那眼睛,一回头,只有不远处的草丛突然间的晃动一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堇阳全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又抱紧下怀里的阿姐。突然,旁边的草丛也沙沙的发出着响动。她猛的一回头,还是什么都没有。她有些呆不住了,心里总是毛毛的,她深呼吸一口,安慰自己“不怕不怕”,便继续用手去接流下来的雨水。
突然,一个黑影窜到了姐妹两个面前,只见那黑影身子微屈,前腿向前伸出,弓着身子,一副向下俯冲的架势,两只眼睛里正发着幽幽的寒光。
不好,是狼。
七堇收回了接雨水的手,紧紧的拥着怀里的阿姐,就在这时,七八条狼从四面八方的树丛之中跳了出来,个个都是龇着尖牙,吐着长长的血红色的舌头,满眼都是贪婪侵占和饥饿末路的神色。
“完了。”堇阳这样想着。
不过也好,反正父亲母亲已经不在了,哥哥也不在了,能同姐姐死在一起,倒也不孤单。
那几头狼似乎见她们没了动静,也不敢冒进,就那么警惕的围着,似乎时刻准备着一齐冲上来撕碎它们姐妹二人。
正当绝望之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团子火,落在姐妹二人身边,几头狼见状吓的分分往后退。
堇阳冲着那火的方向一看,一身披半个蓑衣的老汉,此刻正将手里燃了火的草席往身旁的小板车上放,没多一会板车便燃起了大火。那老汉一鼓作气,大喝一声,便冲着狼群冲了过来,险些撞上一头,另外几头狼群见势不对,便纷纷跳进草丛中跑远了。
“小娃娃没事吧?”那老汉累的直喘粗气。
七堇仰着头怯生生的看那老伯,大约六七十岁的样子,头发和胡须都已是白花花的一片,那老伯弯着眼睛慈祥的看着堇阳,又看看堇阳怀里的七昭说:“这个娃娃怎么了?”
“阿姐,她,她生病了。谢谢你。”老伯心疼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娃娃,用手上劈柴的镰刀拨开姐妹两人身侧的树枝,将二人从石头堆里拉了出来。
堇阳一出来,便依稀闻到熟肉的香气,当真是饿的头昏眼花了。“谢谢老伯救命之恩。”堇阳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给老伯磕了个头。
那老伯本就是和善之人,连忙搀扶起堇阳问道:“小娃娃,你们家住何处啊?老伯我这送你们回家。”
堇阳一听家这个字眼,不禁伤感涌上心头,抽泣着说“我们没有家了。”
老伯看着她们可怜:“那跟我回家吧。看这娃娃的身子,撑下去恐怕是不妙了。”
堇阳本想在原地等着念恩回来,仰头看着那月儿已经西沉,心想哥哥怕是凶多吉少了,如今阿姐这样并重,若是她再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自己在这世上当真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堇阳咬了咬嘴唇,用力的点了点头。谁知,肚子这时候不合时宜的咕咕的叫了起来。
堇阳有些不好意思,老伯和蔼的冲着她笑了笑,用粗糙的大手轻轻的摸了摸堇阳的头,便回身取下包裹,将刚打来的野兔剥了毛仍在还未熄灭火焰的板车之上。又在上面撒了一把盐巴,接着说着:“看你们也是饿了许久,先吃点东西,反正那城门卯时才开呢,先吃,我们再赶路。”
不多一会儿,兔肉的香味四溢,堇阳拘谨着,一口一口的咽着口水,那老伯看出许是这娃娃饿了太久,便去将那兔子用竹棒插了出来,撕了两个兔腿,然后又将兔子扔进火里烧。
“娃娃吃吧,这兔腿熟的快,先吃着垫垫肚子。”堇阳叫了七昭两声,七昭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哎呀,这娃娃病的可怜啊。”老伯慈爱的看着七昭,把自己随身带着一件小皮坎肩披在了七昭的身上。
“小姑娘,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姒堇阳,她是我阿姐,叫姒七昭,我们还有个哥哥叫姒念恩。老伯,你来时可见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比我们稍微高一些,有些消瘦,哦对了,还有元宝一样的耳朵。”
那老伯摇摇头。又继续问道:“那,你们的爹娘呢?”
堇阳一瘪嘴“死了”。一旁昏迷着的七昭也默默的流下眼泪。
老伯皱了皱眉头,深深的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可怜娃娃了,可怜娃娃了。”
“老伯,你叫什么啊?怎么会在这儿?”堇阳一边吃着一边问道。
“老汉我姓庄,褒国人士,这正好下小半天的雨,山里的野鸡野兔啊,肯定是趁着雨停出来找食儿吃,这不,真被我逮到了。整整六七只呢,个把月都不愁了。”老汉说着说着便自己开心满足了起来。
“老伯,你有家人么?”堇阳问道。
那老伯笑嘻嘻的盘腿坐在火堆前,用树枝通着火焰一脸幸福的说道“有啊,伯伯我啊,有四个儿子。还有啊,伯伯的一个儿子还在大司徒家当差呢!”庄老伯一脸满足的样子。
“娃娃,以后你们就住在伯伯家,没人敢欺负你们。”
堇阳心里暖暖的,她眼里含着泪,一口一口狼吞虎咽的吃着庄老伯打来的野兔,脑子里闪过的尽是家里出事前,父母亲带着哥哥和阿姐一起去山泉边玩耍的样子,那时候,阿姐喜欢音律,母亲便在山涧的小亭子里教她,哥哥爱射箭习武,父亲便耳听着母女二人的丝竹之音在旁习武,自己贪玩,在旁边浅陋的小溪流边捉小鱼。
那时候,山上开满了鹅黄色的小野花,清风掠过,满鼻子的花香。从正午玩耍到日暮,一家人在山上的小房子烹饪山上的野味,母亲通书,常常在夜晚给姐妹二人读着《山海经》里的奇闻逸事入眠。
多年之后,即便是坐拥着天下,倾世的荣宠,千万人求而不得的名利,地位,容貌,尊荣,但每当想起那段日子,怕也是这一生中无可取代的,最快乐的岁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