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课第二天,强才教育安排了数学摸底考试。
发下卷子,授课老师便离开了教室。直到考试结束的那一刻,像是故意踩着点,刚好抵达了讲台。
薛凉发现,这机构的老教师都不是积极的类型,不像年轻的郭霞,英语课从来不是规定的四十五分钟,而且提前五分钟上课,推迟五分钟下课,上课内容能从天南聊到地北,讲出花来。
这两小时,林忱礼认真地答题。
周璇负责抄林忱礼的答题纸,艾宇彤负责抄周旋的答题纸,井井有序。
薛凉起先抬头仔细环顾教室,她不愿平心静气地写两小时的数学,刚好,也没看到有安装的摄像头。
见林忱礼当下的凝眉思考状,她不好意思去打扰。
“周璇。”
薛凉身子后斜,轻声喊道。
对方以为她在提醒自己监考老师来了,立马缩回脖子低下了头,又挠了挠,不理解自己干嘛要躲。
薛凉扶额无奈笑着:“不是,我想问你,这儿有监控吗?”
周璇一愣,咳了一声:“姐,你吓死我了,没有监控。”
听此,她松了口气。
薛凉从包里掏出手机拍题搜答案时,旁边的人好似含怒对她讲话。
“你旁边…我不是人?”
“别打扰他们做题,有什么事问我。”
薛凉瞪眼看了他好几秒。
这人正在进行对数运算,结果一出,在“A”选项打了勾,而后握笔的手重新放回到旁边的草稿纸上,力道很重地留了一行字。
——好好做题。
他的字笔锋强劲,折勾有力,是骨子里的威势与不屈。
“凉姐,你抄吗?我借你。”周璇问道。
薛凉思考片刻,摆手道:“谢谢,我先自己做试试。”
对方“嗯”了一声,重新对着林忱礼的答题纸伸长脖子。
薛凉启笔,在这人留下的字底下写着。
——比谁分高怎么样
随后,旁边的人传来一声嘲讽的轻笑,眉眼间匿上轻视怠慢的神色,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尽管林忱礼是A市顶尖中学的学生,对待一张数学卷子也未必胜过自己,薛凉的数学不算差,她有胜算,便不等林忱礼表态,自己先声夺人地低下头看题,就当他答应了。
薛凉做题很快,不知道的真以为她在抄答案,唰唰地写。
艾宇彤抄累了在休息,看着奋笔疾书的少女完全不假思索地在答题纸上挥洒笔墨,呆滞片刻,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周璇。
“她不看题就往上写吗?”
周璇愣了愣,顺着他聚焦的目光看过去,也悄声发问:“她不用想就往上写吗?”
随后便扭过脸,和艾宇彤大眼瞪小眼。
“你们抄完了?”
林忱礼轻飘飘地斜过一眼,不露声色地开口问。
此刻,他刚做到倒数第二个大题的第二小问,习惯托腮思量,目光也移了回来,眼底晦涩不明,像块儿湖底的暗礁,正策划着怎么给过道的小船来场忽如其来的搁浅,让人明白以卵击石的威力。
一声提醒过后,周璇和艾宇彤又忙了起来。
林忱礼往自己右手边瞧,瞳孔一骤,不禁打断了思绪,他颇为惊愕:“写这么快?”
明明比自己晚几分钟答题,现两人已经做到了同一小问。
“卡住了?”
薛凉反问道,却没正过脸看他。
少女的刘海被别到耳后,眸里满是严肃和谨慎,她并未凝眉,可见应对题目还算是手到擒来。她的下颚线像一道浅浅的弧边,没有清晰的棱角,是与她的眉一样温柔、不显锋芒的地方。
纤长白净的手握着中性笔书写来去,公式和符号写得工整大方、条理有序。
很快,第二小问顺利得出结果。
还有十四分钟,解最后一道大题。
林忱礼一会儿瞧她,一会儿瞥一眼她的答题纸,自己却始终没动笔,脸色愈发沉闷,幽深的眸色攀上几分哂笑。
待对方解完最后一题第一问,他才张口试探:“比这个,是想赢了抵人情吗?”
薛凉停下笔,终于肯扭头看他,淡而不厌的神情仿佛打算不了了之。
林忱礼则一手撑在桌子上,慵懒地支着脑袋,轻挑眉梢,另只手熟练地转着笔。
每次手心稍微侧向薛凉时,她总能隐约看到他手腕上的青筋脉络,蔓延到更深处。
“单纯比一下。”
“那就行。”
薛凉漫无目的地戳了戳试卷纸:“如果是呢?”
话毕,对方朝她一瞥,向右歪头动了动脖子,出乎意料之下蹙起眉来,转笔的指尖稍微卡壳。
“你确定?”
薛凉不以为意地推了推眼镜,从他的手里抽出那只旋转的笔。
两人指尖碰触的一刻,林忱礼顿感内心一股炽热喷涌而出,侵染着动静脉,每一处都开始膨胀、沸腾,恍惚与失措下隐藏不住的惊喜剑拔弩张。
他攒眉蹙额,停滞的动作没有半点的厌烦,震惊中带着些许雀跃与欣愉,是从没有想象过的、没有经历过的一种感受。
薛凉把笔轻轻按在面前的桌子上,眉毛稍微抬了抬,上扬的眼角含妖含毒,笑容娇媚。
“确定。”
林忱礼怔了片刻,惊喜交加下紧绷的眉眼又自然而然地舒展回去,他看着被按在桌子上的笔,长指一勾,又重新被握在手里。
“好。”他轻声道,夹着一丝笑。
空了第二问和最后一个大题的答题纸被拽到跟前,林忱礼没落笔到这两处,反而是翻了页,批改了两处填空和一处大题的小问。
原来这人一直在演。
他不是算错了,是故意写错。
反面一直没答上的题目,理所当然也在他的戏份里。
还有七分钟收卷,教室里大多数人都停下了笔,这套题并不简单,何况是一所居于省内拔得头筹的学校出的题,搜题软件几乎查不到,很多人因此只能低声发出吐槽和哀嚎。
与此同时,林忱礼唰唰作答的声音在此刻十分惹人耳目。
这人行云流水地答满了几乎所有的题目,连带自己故意犯的错,装作不会没去写的题,也一个不落的批改补充。
见他的一系操作,薛凉倍感压力,但不至于怕。
她同先前的速度一样,竭尽所能地解答最后一道大题,然后对应有题号标注的演算纸,检查每一步骤。
前面的两个姑娘颤颤巍巍地回过头,看到两张近乎填满的答题纸后,心说这简直难以理喻。
一般倒数的两个大题,即便试卷上印出的满分是24分,可在她们眼里,满分只有两个第一问加起来的八分。
旁边的周璇看林忱礼心无巨细地批批改改,把手里的笔往桌子上随意一掷,仰头叹了口气:“算了,我不改也不抄了,空俩大题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抄狠了。”
他又靠在教室最后面的墙上,对着艾宇彤嚷嚷着说破卷子抄得他手疼。
两小时的考试时间截止了。
老师准点抵达讲台,下发了答案。
林忱礼和薛凉互相换了卷子,批阅起对方的答题纸。
教室最前面挂着个电子表,薛凉却觉得一分一秒都在滴答滴答地响。
林忱礼率先批完,把她的答题纸摊在桌子上。
最顶端用红笔划了一个分数:122
“草!”周璇看到忍不住惊叹,“凉姐太6了。第一卷减了…这是多少分?”
艾宇彤也在一旁算着:“14分,选填一共减了14分!”
双辫和低马尾也连连惊叹。
只有林忱礼面不改色。
“很厉害。”
他附和着,衷心地点评了一句,语气悠缓,听周围呼声阵阵,昏沉的眼色潜形匿迹地打量着“122”,嘴角逐渐扬起。
于此同时,薛凉摊开了林忱礼的答题纸。
“草!”
艾宇彤先起了头,后是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绿植”。
“草!”
“草!”
“wor!”也有人打破了队形。
后排的骚动惊扰了前排和老师。
薛凉垂眸,她就知道…
“干嘛呢!”数学老师吼道。
前排的人也扭过头去瞧,困惑地向四周的人发起询问。
后面几人被点了名,便迅速安静下来。
“九分!选填就减了九分。”
周璇声音很小,但语气里满是骇然。
艾宇彤点点头,鼓着无声的掌。
“我们来看一下这套题,这是省实验的期末题,难度偏大,但题目出的很好,很有针对性。”
“大家举手说一下做错的题目吧,我讲一下。”
林忱礼先入为主,他第一个举起手,傲狷又矜贵的姿态并非给人以妄自尊大的审视,而仅仅是在招是搬非。
“十、十二、十五、十六、十九、二十一、二十二。”
都是薛凉错的题目。
即使他的错处也包括在内,但这就是明摆的挑衅。
前面的俩姑娘,和自来熟的两个人,都明白林忱礼在说什么。
他们一起看了眼借端生事还悠哉悠哉的林忱礼,又看了眼认真听课记笔记、不时黑笔红笔交替着写划的薛凉,什么动静也不敢出。
气氛持续诡异莫测,林忱礼得131分的消息很快传到前排,大家在听课之余,不免惊叹于这位社会哥的学业水平。
上学期的林忱礼,躲在卫生间抽烟被发现过三次,通报过三次,因此也被记了过,这让第一实验上下近六百号人,都熟悉甚至记牢了他的名字。
同阶段,他和城山中学的王景打过架,用刀在对方的脖子上浅浅划了一道,还把几个“帮凶”的胳膊打折了。
事后,榆城技校的马文博都得敬他三分。
那时的林忱礼已然在榆城圈子里,另外,跟他搞过暧昧亲过嘴的女生,现都成了别人的女朋友,这点十分可气,但生气的人没一个敢动他,没一个动的了他。
整间教室里的人,除了周璇和艾宇彤,便没人了解林忱礼,看他成天没个学习的样,专做着不学无术、撒泼无赖的事,都以为他成绩靠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