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菊被他吓了一跳，带着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周围人也都敬佩地看他，有的工人还在那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啊。”

“行不行啊。”

“这么年轻就会开车？”

“别把我们车开跑了吧。”

“嗐，还开跑了，开沟里去也不成啊。”

秦强这才想起来这个年头开车是个技术性较强的工种，车更是顶金贵的东西。[2]这么想的话，自己好像是冒失了一点儿。于是他赶紧走上来跟各位转圈打招呼：梅老板，孙经理，杨老板。梅兰芳看见秦强微微一笑，替他给大伙引荐说是自己的朋友秦强，孙经理自称叫孙树仁，那说话行事倍儿有派头的杨老板当然就是宇宙第一武生杨小楼了。

梅兰芳拉着秦强。

“秦兄，你可是真会开车？”

秦强心想开车没问题，就怕这个时代的车我打不着火，但大话已出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他又转念一想，我会开车可不认识路也不行啊，但再一想又有了个好法子。

“多呈梅老板关怀，开车姓秦的尽力而为，应当问题不大，不过我这人生地不熟的还得请您给找个人帮着认路。我想着啊，得麻烦哪位去前门找个经常跑远道的人力车夫，让他跟我跑一趟，给他一天的钱，又不用他出力。您意下如何？“

梅兰芳面露喜色。

“秦兄这个主意妙啊！”他转头向工人们那边喊：

“小五，你去前门找个常跑西山的车夫领回来。赶快去！”

孙经理也跟着一溜儿喊：

“快去！快去！“

秦强就见后排一个高个子年轻人跑了出去，心想这个年代果然需要各种跑腿的人，山寨需要，戏班子也需要。

秦强跟着孙经理和梅老板去看车。杨老板提议成功，解了难题，他大事完毕继续稀溜溜喝他的盖碗茶。还好，车子是福特的Model T改装的货车，这个车子好开。秦强心里有点解脱，因为这个时代每家车子打火，加油都有自己的系统，他看过网上视频，唯一会弄的就是Model T的。孙经理多少懂一些，也忙忙活活地帮秦强给汽车打着了火。秦强算算拖斗大小--摆一层花盆大概40盆，两层比较理想。他就就赶紧叫来后台的木工叫锯了个框子。这样上下两层分开摆就可以搞回来70多盆了。

阿菊尽管也想跟着秦强跑一趟，但看到驾驶室太小只能坐下两个人，就只好悻悻地躲到后台找孟小冬说话去了。

一切准备停当，小五带回来了一个常跑西山的车夫。秦强一看，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秦强看孙经理都使劲地点头，也没说什么就请这位姓金的阿姨的一起上车出发了。

金阿姨快言快语，一口北京腔说话像爆豆一样。

“这儿哈！“

“别别别，谁让您直走的？“

“看着点道，当心石子把你轮胎碎（cei）了。“

“前边那位嘿，您老让让，别刮着您了！“

秦强开着车听她说得热闹，就跟金阿姨攀谈。可是不聊不知道，一聊就给秦强吓了一跳。这金阿姨本是一位前清的格格！

按着金阿姨的说法，那都是几百辈子的事儿了，不值当提了。现在北京城里姓金的可能得有一半都是爱新觉罗的老姓，前朝本来大家伙可能也都没过着多么好的日子，但是有清朝呢，就还有爵位，还有定期的钱粮。改了民国了，旗人不招人待见了，不改汉姓都找不到工作。男的换个姓找个学徒的还好点，单身女的就更没辙，要不就下窑子去卖身子，要不就撒开大脚卖体力。管你之前公侯伯子男，都得排队朝钱看。活着不就是那么回事，咱老满洲人讲熬大鹰，把新抓来的鹰的野性磨没了就可以拿去打猎。咱们活着不就也这么被熬着，熬着熬着熬好了或许能有出头的一天。拉个车也挺好，身体还健康，每天在外头还呼吸口新鲜的空气，不抽烟不喝酒也够生活了。[3]

秦强听金阿姨的话心里叹息不已。但她说的对，不管世道怎么艰难，只要活下来了，撑过去了，就是强者。他这么想着，心里一动，拿胳膊肘拱一下旁边坐着的金阿姨。

“哎，阿姨啊，要不我教你开车得了？你这个学会了，给有钱人开车胜过天天在风里头跑啊。”

金阿姨闷头一想--这倒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不是赶上了秦强这个愣小子，谁会敢拿这么金贵的东西给她学呢？再换个别人来讲，秦强就是敢教，一般人也不敢学，刮坏了一个轮胎就是50大洋，一般拉车的苦力得攒上一年才能攒下来这笔巨款呢。也是可巧金阿姨本来就生活态度积极，对自己也有信心；所以既然秦强愿意教她，她也乐得多学一门手艺。拉车的学开车有些可以带入的技巧，金阿姨得到机会也削尖了脑袋认真去学。结果西山跑了一趟，金阿姨开车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一路顺利，天刚擦黑他们就回到了第一剧场。

剧场后头孙经理带了两三个人正在那焦急地瞪着小巷的尽头等着呢，烟头扔了一地。他们看着车进了巷子都拍着大腿叫好。

“怎么样，咱们这位金姐姐认路一流吧？”

孙经理看车停好了，向几个工人一招手，“赶紧卸，往后头帘子后头直接搬。”

秦强给孙经理竖起一个大拇指，“金阿姨认路那是没话说，还帮我一起搬了好些花呢。要不咋能这么快。”

秦强边下车边跟孙经理说。

孙经理明白人，赶紧招呼金阿姨，“那今天可是麻烦金姐姐了，赶紧咱们把今天车钱结了，您好赶紧回去吃晚上饭去。“

没料到金阿姨一摆手。

“孙掌柜，不忙着就结呢。这路上小秦可是教给我怎么开车了。今天我就不要钱了，让小秦再教我学两次，我估摸着就能会了。到时候你们再要有个缺少司机的事儿我也可以给您挡一阵不是？“

孙经理略顿一顿，“这个没关系，从长计议，但这一天的车钱还是要给的，来，今儿下午的按一天给您5毛钱。”

金阿姨还是死活不收，还是按以前的话想让秦强再教她两次。最后孙经理看拗不过她就答应让他自己的司机回来教她，硬给她塞了3毛钱。

[1]引用自2018年的电影《复仇者联盟》，所以秦强用英文。

[2]民国时汽车昂贵，一辆车就要几千个大洋。对比中产老百姓每月30、40个大洋的收入那就是天文数字。汽油费用也极高，比如这里提跑一趟西山，大概单程30公里，来回光汽油钱就要4块大洋。常驻的司机薪水也要20-30个大洋，远高于一般劳动力的收入。

[3]民国初年人口普查结果显示如北京沈阳这些满族人的聚居的地方满族人口骤减了3/4，多数都是因为怕被迫害或怕找不到工作改了汉姓瞒报的。至于有些人说民国初年有汉族人为了报复杀满族人的在北方反倒是个例。满人女人因为不裹脚所以有不少拉车去的，史有记载。这里的金阿姨是清朝遗民，所以她自称当然是还老话自称叫满洲人，不叫满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