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慧合上手中的相册：“但是那天，你爸上山拍日出带的不是这台，而是他那段时间常用的一台可以更换镜头的有太阳能功能的单反相机……哎呀我这记性，型号我忘记了……后来那台相机被收做物证，至今还保存在警察那里。”

联瑞补充道：“SOLAR，我们公司的数字办公合作品牌，如今已经淡出相机市场了。”

巧慧望望儿子，温馨地笑了笑，又探口气：“你现在啊是最好的年纪了……你爸走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那时候你还太小，刚读幼儿园大班，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爸出事那天，舒城出了很大的命案，是碎尸案。

“这事儿我知道呀，妈。”联瑞突然间话多了起来：“我隐隐约约还记得，那天下午警察拉着咱俩去殡仪馆见爸最后一面，巷口堵着另外一辆警车，还有好多警察拦在路口查证件、登记……后来警察又来过几次……直到爸的后事都办完了很久，警察还来过好几次……

“是7次，警察前前后后来过咱家7次。”巧慧把手里的相册放到沙发背后的书架上：“还有两次，警察来了，但是咱家没人，后来是街道临时保卫处的柳老头专门通知我去做的笔录。”

“原来这保卫处30年前就有了啊……”联瑞像得到一手新鲜信息般来了兴致。

“30多年前，咱家小红房的老房子，阳台上有个金属架，你姥姥去世之前喜欢在那上面晾雪里蕻，做腌菜吃……”巧慧的声音渐渐地从追忆的模糊转为描述的清晰。

联瑞积极地配合着夸赞：“咱家现在每年消费两大罐您亲手腌的雪里蕻，原来是得了姥姥的真传呀……”

“后来，咱鹿昌市响应创建文明城市的号召，舒城也开始了全区整理市容市貌的工作，街道上就来人提醒，让把那长满锈斑的铁架子拆了，你姥爷就找了他战友的儿子来拆……那小伙子脑袋机灵，借着拆除旧金属架的机会偷偷卖给了你姥爷一个新自制‘多功能伸缩架’，平时收着没人能看出来，有需要的时候就悄悄把那个折叠开关打开，你姥姥继续晾她的雪里蕻和梅干菜……后来你姥爷也不在了，那个架子就成了你爸偷偷拍日出的地方。”

联瑞逐渐慵懒地靠在了沙发背上，一边不忘接过话头：“那个位置刚好是个错落的东北角，站在铁架子上，只需侧个身，就能拍到一览无余的老街上空和360度无遮挡的日出……我爸其中一张日出作品还拿了大奖。”

巧慧点点头，继续道：“你爸得奖之后，单位领导和街道上也知道了这个铁架子的事儿，但是考虑到你爸的“创作需要”，再加上你爸这人也会来事儿，人缘儿好，而且那个架子也确实装得结实，就没叫人拆除，只是叮嘱注意安全……老街拆迁前夕嘛，街道上的人事变动啊，补偿款什么的一大堆事情本来就多……就这样，那个架子就保留了下来。”

联瑞也望着天花板遥想起来：“我小时候特别羡慕住在楼下小院儿里的邻居，每家都有葡萄架，就像个天然的大顶棚，每到傍晚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饭香味儿啊，就透过‘顶棚’飘到咱家来，可把我给馋坏了……”联瑞停下来看看巧慧，见妈妈没有接话，又继续说：“旁边都是平房小院儿，只有咱家这里是三层的小筒楼……您说过，一楼和二楼是街道的物资储藏室，没住人，三楼就住咱一家……不过我幼儿园的小朋友也总是羡慕咱家住在物资小楼呢，我每次都自豪地说，那是对我姥爷立功的照顾！哈……”

“咱们之前的老巷子里有一个垃圾箱，就在楼下，咱家阳台斜对面，那个垃圾箱只有咱家当时的阳台铁架子能看到全貌，其余的邻居都看不到……”巧慧的语气突然认真起来：“警察当时……借了咱家的房子，从1月19号到26号，刑警队在阳台整整住了一个礼拜，每天夜里都有人值守在那个铁架子上，盯着楼下的垃圾桶……

联瑞的身体像弹簧一样一下子坐直了起来：“妈？这个事儿您过去从没说过！”

巧慧看了一眼儿子：“过去我也没想那么多，但是前一阵子，我一直梦见你爸……梦见他就站在那个铁架子上，一边用相机拍着什么，一边说，巧慧啊，你看，你看那是谁……”

联瑞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下：“哎呀，妈，这个梦您老早之前也做过呀……我97年就读舒职附属小学，咱们也是那一年搬家到了舒职家属院，您那两年就讲过您梦到过我爸……您还专门带着我跨过好几条街回过小红房老楼，我陪您上去的，您说您一个人不敢上三楼……

“98年年初，我第一次梦到你爸。”巧慧强调着时间节点：“过完年之后，我带你回老楼看了看……”

“是啊，您从楼上下来直叹气，说可惜了，铁架子已经拆掉了……”联瑞努力回想着小学一年级的那段经历：“后来您又梦到过我爸好几回，您也经常给我讲您做的梦，说，梦里的我爸一直都还那么年轻，还是那么喜欢跟您聊天……”

“以前的梦里，你爸都是站在那个铁架子上，一边用相机拍着什么，一边指着楼下说，巧慧啊，你看‘那是什么’……但最近这段时间的梦里，你爸指着楼下的垃圾桶跟我说，巧慧，你看，你看那是‘谁’。”巧慧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

“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