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镇上,穆和菲丽雅委婉地向伦森布林克转达了希露达女王最后的决定。对于这样的安排,荷兰人只能表示接受。接下来的一天很快便过去了,对伦森布林克而言,研究才刚刚开始,但主人们并没有多挽留的意思。
临行前,菲丽雅悄悄地将一叠陈旧纸卷交到了穆的手中:“请您收好它,穆先生,这本是用古卢纳文字记载的《爱达经》(Edda)。本来,这部经文是有拉丁文译本的,只可惜到了中世纪,愚昧的罗马教廷将它们全都付之一炬了,唯一的几页残本如今保存在大英博物馆里……希望这些会对您有所帮助。”
“真是太谢谢您了,菲丽雅小姐,”穆由衷地感激道,“我本人还想请您答应一件事:如果有天圣域再次遣使来到亚斯格特,请您无论如何不要告诉他们我曾经来过,好吗?”
“我知道了,请放心吧。再会!”菲丽雅低声说。
——再会,怕是不大可能了。穆心中暗暗道。
回程的途中,伦森布林克问他的同伴:“朗杰,我的朋友,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在镇上的那几天,我不止一次地听到有人称呼你‘穆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奇怪,在我们中国,少数民族如果拥有了汉名,打交道时能省去很多的麻烦。‘穆’就是我的汉名。至于我真正的名字嘛,一般的朋友我不告诉他的。当然你要觉得顺口,怎么叫我都行。”穆笑了笑,赶紧转移了话题,“谈点正事吧,你昨天的研究感觉怎么样?”
“时间太仓促了,我只能凭猜测把有可能成为突破口的部分先记下来。太难了……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伦森布林克无奈地答道。
穆于是将菲丽雅的礼物交给他,并说明了来历,最后问了句:“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去伦敦的大英博物馆,如果你没有其它安排的话。”
“那就在斯德哥尔摩多留两天吧,我想……去看望一位朋友。”穆慢慢地说道。
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由大小十二座岛屿和梅拉伦湖沿岸的部分陆地组成。市内水道纵横,各个区域靠七十多座桥梁相连接,因而有“北方威尼斯”之称。11日傍晚,二人艰难地回到了这座港市,在一家四星级宾馆住下。
次日清晨,穆不等同伴醒来,一个人悄悄找到服务台,问:“请问,这里最好的花店在什么地方?”
服务生相继推荐了几处,最后补充道:“其实除了这些,南丁格尔大街137号还有一家相当不错的花店。近两三年来,世界各地许多著名的组织和个人都争先点明了要那儿的玫瑰,所以价格难免有些离谱。再就是那儿的店主脾气很怪,除了玫瑰绝不经营第二种花卉;而且,曾经有很多富商想投资提供赞助,可最终全都被拒绝了。总之去哪儿您自己拿主意吧。”
“谢谢。”穆说完便匆匆离开了宾馆。他很顺利地找到了那家玫瑰花店的位置,只是在走进门的那一刻心里隐隐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抑。
的确,和那些正常的店铺相比,这儿的陈设太过简单了些,地板和墙壁虽然干净但都明显没有经过刻意地装潢;货价上空空如也,除了几张用来呈放花卉样品的绸缎;清冷的茶案边,一个看上去还尚未到不惑之年,绅士打扮的男子此刻正懒洋洋地翻着报纸,还时不时地看看表,至于顾客的感受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穆慢慢走到窗台前——那儿倒是端放着一小簇玫瑰,红、白、黑,三色相映,娇娇欲滴。他凝视着这些花朵,伸手在上方小心翼翼地虚抚了抚。
——它们确实称得上是世间最美丽的玫瑰……除了双鱼宫里,阿布罗狄亲手种下的……不,那些都已经不存在了……
“不好意思,先生。”那绅士模样的店主垂下手中的报刊笑容可掬地说道,“这些玫瑰是我女儿为自己准备的,现在还不能卖给您。”
“啊,请原谅。”穆连忙把手收回,“请问您这儿还有其它货吗?”
店主拍了拍脑袋自嘲般地笑道:“这个嘛,呵呵,我也不大清楚,得问我的小女儿才行——她才是这儿真正的老板喔。至于我嘛,其实就是个看门的。真的是很没面子……”
“您女儿?”考虑到眼前这位的年龄,穆感到有些意外。
“没错,年轻人。别不相信,说起来我的真实年岁可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喔!这都是玫瑰养颜茶的功劳。为母亲或夫人买一包吧,很划算的。顺便告诉您,我的名字叫贝尔杰夫……”
就在店主兴致勃勃地跟客人海侃之际,一名穿着黑色风衣的少女不声不响进了店门。她径直走到茶案前,将一盒点心递给贝尔杰夫,后者顿时欢呼起来:
“宝贝儿,你可算回来了。挨饿的滋味可真不好受。让我猜猜你这回为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不用说,一定又是我最喜欢的玫瑰糕和玫瑰露。说中了吧。啊,差点忘了!”他匆匆写了几个字交到女儿手中,然后取出一小包玫瑰花瓣,喜孜孜地溜到一旁准备早茶。
那黑衣少女认真地看完了字条,歉意地转过身来冲穆摇了摇头。
“真的一点都不剩了吗?”客人又追问了句。
店主的女儿无言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紧接着左右摇了摇,最后默默低下头去。
“对不起。”穆连忙赔罪道。他又写下了几句祝福交到那黑衣少女手中,这才如释重负般地小心离去。
——算了,区区一两朵玫瑰还难不倒我。
他决定还是先办正事要紧,于是找到一个交警问道:“请问,斯塔贝尔公爵名下的雅尔哈康山中别苑怎么走?”
那名交警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回答:“沿着梅拉伦湖向西大约四公里,穿过一片亚寒带针叶林就到了。不过先生,那地方目前还不是观光地……”
“我知道,谢谢。”
昔日权贵恢宏壮丽的庭院,如今早已是人去楼空了。这座以北欧历史上著名的君王命名的豪宅最后一次修葺是在1938年末,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当时的爵位继承人还同时兼任着瑞典王国的国防大臣,由于不愿向纳粹屈服,这位正直的老人于十三个月后被暗杀,随行的亲友也九死一生。从那以后,显赫了近七十年的斯塔贝尔家族便一蹶不振,再也没出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直到近四十年后,一个名叫阿布罗狄的男孩儿出现。
而他的事迹偏偏又不能让世人知晓……
穿过满是铁锈的大门,穆沿着杂草丛中的残垣断壁漫无目的地踱到庄园深处,一座小爱神的铜像前。他俯身轻轻拭去雕座正面的青苔和蛛网,目光最后定格在石阶上数十道看上去像是蝴蝶和玫瑰图案的刻痕。
应该不会错的。按照印象中阿布罗狄所说的,这里本该是一处天然的花圃。
如果有天他不幸殒命了,最希望的是能回到这片属于自己的乐土,无论多远。
哪怕只是灵魂……
穆静静地闭上眼睛,凭着自己对双鱼宫忘乡玫瑰的记忆暗暗燃起了小宇宙。渐渐地,一朵精雕细琢下的水晶蔷薇开始在他的掌心里成形。他将这份特殊的礼物放在了小爱神的脚下。
许久,他听见脑海中依稀有个不像是来自人间的柔美女声在轻轻地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