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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酒精开启了人们的话匣子,一切都可以谈论,饭桌这个平台让他们短暂成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博学家。他们一会儿对社会和经济形式进行评价,一会儿聊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八卦,但男人们主要还是聊政治和生意买卖,那样显得正经一些。他们有时候还会朝早早下桌在一旁玩耍的小孩看去,然后莫名其妙的哄笑起来。夏秋被哄着舔了舔啤酒的泡沫,下一秒差点呕出来,她不明白这么难喝的东西大人们怎么会一瓶接着一瓶的往肚子里灌。桌子上的人她除了仲莲父母和麻老头,其余的一个人都不认识,他们说的话夏秋也听不懂,什么,“摆摊能挣多少钱呀!”“要做就做大生意!”夏父认同极了,潇洒地跟那人碰着杯,开始谈论起自己的投资,他说那是他的老本行。

仲莲穿着一双新的漆面小皮鞋,一件有蕾丝花边的白色的裙子,头上戴着发箍,她递给夏秋几块用玻璃纸包着的糖果。仲莲去做花童了。她跟夏秋叙述着那捧花有多香,婚礼的酒店有多么豪华,婚礼仪式有多么神圣。夏秋吃着无花果,她想象不到那是怎样一个神圣的场面,和教堂一样神圣吗?

“有好多车!我们坐在新娘的那一辆车里!她的婚纱可漂亮了。”关于豪华的细节仲莲只字未提,或许是还没有在学校里学到那么多形容词,但是她的眼神却是无比的向往。她兴奋地跟夏秋说她以后也要办那样的婚礼,穿那样显得身材凹凸有致的婚纱,当然,她不会说凹凸有致,为了给夏秋描述她用尽了所有描述方式,夏秋才理解。“啊,那白色是多么的圣洁!”只可惜感叹词在上课时语文老师一般都是一笔带过。

再路过那条小吃街的时候,母亲再也不去吃那碗粉了。那天吃饭的时候没少在餐桌上聊起食品安全问题,有个刚刚提了新车的邻居还一本正经地说:“你安不安全的,主要是掉—价—————儿!哎,知道吧,以前没钱的时候,不也是照样吃吗,有钱了咱不能吃点好东西啊?”桌上的人都极力称是,仿佛那有钱没钱,是在哪吃饭就能决定了似的。

“你为什么不穿裙子呢?”

“我想要那条裙子。”夏秋是拿着双百分的卷子才鼓起勇气在母亲面前说出这句话的。

一条白色的拼接裙,是纯棉的料子,轻薄但是有型,圆领,小半袖带一点蓬蓬袖的感觉,从腰线到胸口处有一圈淡蓝色的薄纱,下面的裙子部分不长刚好能到膝盖。“你看你妈还是舍得花钱的嘛。”夏秋从母亲那主动接过袋子,那条放着裙子的袋子。作为回报,夏秋要陪着母亲去市场。“裙子也给你买了,陪你妈去买点菜不过分吧?”好像这样她们就扯平了似的。

“佩芬呢?快,快点去联系她,就说家里出事了。”有邻居喊着。

那个笨拙的身影在树底下徘徊,来来往往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别人问他,他奶奶为什么没陪他出来,他说那是他姥姥,听到的人都只是笑笑。牛肉面店的小哥从厚重的塑料门帘里出来,靠在旁边的树上,从兜里抽出一盒昨夜出去喝酒的时候买的烟。他拿出一根用嘴角叼着,但是他并没有拿出打火机,而是又抽出一根,然后他拿着那根烟在男孩面前摆了摆手,用舌头在口腔里打了个响,男孩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男孩看到那根烟,他试探性的看了几眼,小哥朝他点点头,又把手往前伸了伸,像逗小狗一样抬了抬自己的下颚,那烟在空中停留了一会,眼见男孩还没伸手拿,他有点不耐烦了。

“喂,傻子,给你的!接着!”他戏谑的看着男孩。

男孩往前挪了挪脚步,又伸了伸手,然后碰了一下那根烟又收回手,小哥又往前递了递,用特别真诚的眼神望着男孩。

男孩在确认对方是真的要给自己之后便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了那根烟,而就在他想要从小哥手里抽走那支烟的时候,对面的手突然用更大的力气带着那根犹豫不决的烟从那只下定决心的手里猛的抽出来。

“傻子,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要给你吧?我说要给你了吗?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叫偷!哈哈,你会抽吗你就偷!”他幸灾乐祸的看着渐渐变得愤怒的男孩,笑的前仰后合。

“来啊,过路的邻居都来看看,傻子偷烟了!”晚饭后大家都出来消消食,在路上走走停停,这边小哥的声音越喊越大,真的有人停下来,像是走累了,坐在路口的石墩上,翘着二郎腿远远地看着这出好戏。

男孩脸憋的通红,他组织不出完整的话,只是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不是,我,我,我没有他,他给我,给的,我不,没…”他努力朝着向自己投来疑惑目光的人解释着。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小哥十分得意地看着,他从兜里拿出那个打火机,悠哉悠哉地点上了烟,他猛吸一口,朝着男孩的方向嘲讽似的喷了一口烟,然后模仿男孩的窘迫样子,皱着眉头十分挑衅的吐了吐舌头。

男孩似是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和捉弄,他突然愤怒起来,挥动着他的拳头,想要去打对方。他的拳头看起来很结实,他的手指上骨骼不太明显,反而是圆润感居多,皮肤因紧握的力量而紧绷起来,看起来显得更加浮肿了。

“哎呦,想打人呀,你打呀,来,你朝这儿打!”小哥叫嚣着,他笃定男孩不敢轻举妄动,说话间还不忘指着自己的头往男孩跟前凑了凑。

谁料下一秒他们就扭打了起来,男孩强有力的躯体牢牢的拽住他,重重的一拳砸到他后背上。

“啊,傻子打人了!”小哥吃痛大喊。

“别打了,别打了!”人们这会儿纷纷上来劝架,麻老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硬是上前用手死死拽住男孩。对于男孩的批判声此起彼伏,人们权当那是头怪物。

精神病是一种特别可怕的东西,至少在父母和周围人跟夏秋说“你离那个男孩子一定要远点”的时候,她从大人们的口里感受到了那种厌恶。尽管他们心里很清楚,那男孩并不是自己想变成这样的,一些先天性的因素永远不能够被人所控制,于是他们又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出来的一些别的例子,一些真正的精神病。那些人他们也不认识,不过在这个世界上想认识一个远在天边的陌生人,最多也只需要通过六个人而已,只要生活中突然需要某个事例了,隔壁楼某一户家的姐姐的同事的女儿还是儿子的,在精神病院里呆了几年他们都是一清二楚的。他们显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要去搞懂精神病和神经病之间的区别。不过他们不需要搞清楚那些东西,他们心里只要清楚自己该排斥什么,融入什么。

麻千时收下佩芬送来的骨头汤后很快就把她打发走了。麻老头扶着自己扭伤的腰还依依不舍的想让佩芬留下吃饭。门刚刚关上,麻老头就赶她走,麻千时只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来,跟她两个哥哥一样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着自己的日子,将过往的不堪都埋葬。

屋子里没开灯,昏暗的客厅里有一股衣服泛潮的馊味,桌子上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剩下的饭。麻千时看着这幅场景说人老了就是喜欢异想天开,但是麻老头不允许别人说自己老,他觉得自己还年轻,不过这并不能成为他沾花惹草的理由,被拆穿后他并不承认,他支支吾吾说把佩芬当女儿,麻千时笑笑没说话。他可以把所有人都当孩子但是就是不能把自己的孩子当孩子。

“芙清还在车里等我,我明天给你请个护工来。”千时走了,麻老头哼了一声,不知道他是疼的还是同意了。

张阿姨跟夏母感叹着不知道麻老头居然还有个女儿。她是听丈夫说的,至于那女子长什么样子,丈夫说自己没怎么注意,他说“只是瘦瘦的,高高的,挺漂亮的,穿着连衣裙和高跟鞋,喷着不是特别浓烈的香水。”说到这里的时候,张阿姨翻了一个白眼“难道这还不够详细吗?”她跟夏母吐槽着,“难道他非要跟我描述一下那女的头发往哪个方向卷才算是注意吗?”丈夫跟她说那女人开的车很好,像是有好工作的体面人,不像她,天天在家里。那车里边还坐一个女孩,不过没人在乎那女孩。“他说是下班回来的时候看见的,谁知道呢。”张阿姨跟夏母说女人一定要保持高度的敏锐。

“谁知道人家这种高知人群看不看得上咱们这种家庭妇女呢!”她边说着边摆弄着自己的指甲,还劝着夏母去做做头发。夏母叉开话题。她总是把“把钱花在刀刃上”挂在嘴边,丈夫的生意还没有什么起色呢!她这会儿怎么能够乱花钱。她们聊到那场闹剧,聊到孤家寡人的佩芬,仿佛女人们的惺惺相惜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产生。“她要是家里有个男人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夏母感叹道。“家里还是得有个男人。”

麻老头自从把腰扭伤了之后就没办法拎着他那只鸟出去遛弯了,他不知道哪里上来的脾气,硬是把千时给他请的护工给赶走了,一边嫌弃着人家做饭不好吃,非要说人家拿着工资却不买新鲜的菜。麻千时找上夏母的时候脸上挂着歉意。她的脸上化着一点淡妆,戴了一个素雅的耳钉,脖子上的项链没有花哨的吊坠,连衣裙勾勒出她优雅的身形,她右手拎着一支皮质的手袋,左手腕戴着一个方形表盘的手表,指形修长,身上散发出一点淡淡的香气。她想要拜托夏母做饭的时候也给他们家那不争气的老头做一份,说着她就要从包里拿出钱包,想要支付费用,但是被夏母拒绝了。

“多双筷子而已,不用不用。”夏母有点朴实的笑着。那女人好像很忙的样子,得到夏母同意之后,她便道声谢,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鞋跟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回荡着,直到楼下响起轿车发动驶离的声音,那股香气好像才渐渐散去。

夏母回厨房的时候路过卫生间,她进去,照着镜子摆弄了好一会儿自己的头发,然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刚刚有人来过吗?”夏父进门便问道。

夏母将手中的碗递给他,让他给隔壁的麻老头送去,“她女儿拜托我们给他送两天饭。“然后你就同意啦?”

“这有什么的,顺手的事罢了。”夏母擦着桌子说道。“你下午别忘了去接你女儿。”随后她又补充道。

尤加利是三年级时的新来的转学生。

泪失禁这个概念最早出现在夏秋身边的人口中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文雅,母亲说那是“眼泪没有个把门的。”她嫌弃丈夫嘴巴快的时候也是“嘴巴没有个把门的。”更严重一些,或者是“那东西没个把门的。”这种话在家里面说说倒无所谓,夏父主要避讳的是妻子在外面说,那些穿西装的老板们可不兴用这样的表达方式——那太过粗俗,而他认为人活着就是要从粗俗走到高雅。他跟妻子说过很多次,但是收效甚微,就像他在夏秋一如既往的“眼泪没个把门的”的时候,没轻没重的一掌总是落到那稚嫩的背上,或者是抽打一样,不会改变。反正背比较耐打,那些红痕会消肿,一个晚上?或者是两个晚上,严厉是必须的“做错事情没什么好容忍的。”父亲经常挂在嘴上,至于什么是错什么是对,那完全由他来决定,毕竟他可是最高权力机构。

难道就没有人能够容忍哭泣吗?夏秋也是后来才知道不是哭泣不能被容忍,只是她的哭泣不能被容忍。那个叫尤加利的女生,当夏秋在多年之后学习“梨花带雨”这个词时脑海里一个闪现出来的就是那张她并不喜欢的脸。她没明白为什么老师和同学都把那眼泪当珍珠。

班里有个女生父母离婚了。也怪那父母,这种家事按理说是没有必要闹到学校里来的。尤加利听说了那样的大新闻——这对于小学生来说的确是大新闻,他们连谁和谁拉手这样的事情都能从楼底传到楼上,更何况是别人的家事。她走到正伤心的女生面前,略带挑衅的问“听说你爸妈离婚了。”她说完这句话还问人家伤不伤心。

老师走了之后尤加利就不哭了,她们也不撕扯对方了。老师让她们互相道歉的时候尤加利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先动手的女生憋着气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就跑出教室了。尤加利眼眶上还未消散的通红衬得她的脸更加白皙,她绑着麻花辫,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反倒是周围的很多人都去安慰她,有男孩也有女孩,没一会儿他们又都笑嘻嘻的了。

夏秋听到门口有人喊她,她抬起头,发现仲莲站在门外。夏秋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或许是上次太过不同的装扮给夏秋的印象还没有消失,让她差点忘记了自己这个朋友一直都是这副打扮。仲莲的马尾辫梳的并不整齐,头上冒出来几缕,耳边又冒出来几缕,松垮的皮筋让那束头发在脑后耷拉着,嘴边上挂着一点什么,像是中午饭吃完没洗干净嘴巴,她衣服领子上还有几滴棕色的汤汁,看起来应该是刚滴上的,因为其他地方还有几滴已经变硬了的,就像滴在白纸上的墨水干了似的,周围的纹路都跟着褶皱起来,或许也不是因为汤汁的原因——她整件上衣都皱皱巴巴的。

仲莲拿走夏秋的语文书之后就走了。夏秋下节课上音乐不上语文,仲莲知道的,因为课表都贴在每个班级外面。

夏秋对乐器一无所知。她不知道单簧管是什么东西。要不是学校的乐团在招人,她根本不知道学校还有乐团这件事情。音乐老师让他们把手伸出来,一个一个的看着,她说夏秋适合学单簧管,实际上班里很多人都被这么说,就好像在开学的时候分发的人手一支的长笛,但轮到尤加利的时候,老师说她适合学钢琴。

梦幻的公主房里有摆满各种玩偶的白色欧式柜子,多功能学习桌,点读机,有迪士尼公主房间那样的纱帘,柔软的地毯,躺在粉色的床铺上,夜晚有星星灯伴她入眠……那架昂贵的钢琴在客厅,“我妈妈说,悠扬的琴声不能关在卧室里。”尤加利被问及那架钢琴是什么样子的,是黑色的,是优雅的,是昂贵的,是黑天鹅,是丝绒,是贝多芬,是莫扎特,是肖邦……哦,老天爷,你们能想象用单簧管吹奏《给爱德琳的诗》吗?那一只小管哼鸣出来的乐曲哪有这座复杂的三角城堡里出来的动听?怎么,音符原来还根据乐器的大小分出贵贱吗?那为什么不去学管风琴呢?是因为不喜欢吗?如果放到几年之后夏秋一定会这么说,而且她现在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好像那是多么恐怖的场景似的,大家都摇摇头说不能想象。音乐老师带大家去音乐教室的时候,他们只看见了那架钢琴,尤加利在上边演奏着,那一刻她真的像是一个公主了。音乐老师在旁边鼓掌,大家都以为这是进入乐团的某种许可。

夏母烫了个卷发。她还准备考驾照。她没敲门便直接推门进到丈夫的工作间里。她向来是这么鲁莽,尤其是对亲近的人,她总觉得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她巴不得别人都应闯进自己的世界里。倒是夏父一脸被打扰了的样子,只是说让她先把理论课考过再说。他看起来烦恼得很,说话的时候也没好气,夏母看丈夫在盯着电脑也没说什么,“也不夸一下人家的头发。”她嘟囔着便上楼去做饭了。

张阿姨接到仲莲之后像往常一样,让她和夏秋互相道别。她们虽然住在楼上楼下,但是上学了之后却只有在学校里才能见到面了,因为仲莲的奶奶强硬地要求仲莲上辅导班,还说这个钱她出,每次见面都要提一嘴家里没孙子,只能培养孙女一类的话,听到那种遗憾和阴阳怪气的关系,张阿姨也只能怯怯地站在一边,她不敢忤逆,也不敢将内心里那副黑脸表现出来,但她今天看起来很高兴,是一种胸有成竹的高兴。仲莲一开始还一头雾水,不知道母亲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敢瞒着父亲和奶奶给她旷掉了一节辅导班的课带她来吃甜点。但是她没想那么多,有好吃的享用,总比去上课愁眉苦脸强吧!看到仲莲的嘴边上有一些融化的巧克力,她的手上也是,张阿姨一改往常那副无所谓的态度给她擦了擦手,又跟她说回去赶紧把身上这件脏衣服给换掉。她看着仲莲,那眼神又像是在看着另外一个孩子。她脸上的幸福和女孩内心的快乐都不掺虚作假,都很真实,只是这种真实放在三百六十五天里算的话实在是有些稀少。

尤加利回班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上课铃已经响了,一个吹长笛的男生姗姗来迟。他跟正在讲台上的老师说是刚刚乐团的新成员都在阶梯教室里填表格呢,老师没说什么,让他回座位上了。

课间操改成宣布会,不仅宣布了乐团的新名单还宣布了学生干部的纳新。教师团队需要新鲜血液,学生的团队也需要新鲜血液。站在麦克风旁边发表致辞的老师是这样说的。合川站在上边,他挺着着背,眼睛目视前方,但是不是低头看着台下的同学,校服被熨得很平整,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在微风中一动不动。没人知道为什么要搞这样大的阵仗。夏秋觉得夸张,主要是一直站在那里还不如做操呢。班主任还一前一后的走着,看谁站不直了就瞪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回班再收拾你”一样。

合川的父母是学校里的老师,难道不是人尽皆知的吗?夏秋有些疑惑,她不懂身边人那些窃窃私语是为了什么。她没怎么见过合川的父母,尽管住得很近,只是一栋楼的距离,而玩打沙包那样的游戏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们看起来本就没有什么特别多的交集,就像母亲永远也不会在菜市场上遇到合川的父母那样,夏秋在学校里也不怎么遇到合川。夏秋倒是求之不得,尤其是看着合川在被很多人包围着簇拥着的时候。她的年纪大概还是没有那种不屑于谄媚的概念的,只是单纯的想远离热闹的人群而已。倒是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尤加利和她身旁的几个女生,她们笑着,一边朝着合川那儿看去一边转回头来聚在一起说着什么,之前在她哭泣的时候,第一个就冲到她身边的男孩叫她,她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的似的,直到那男生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一本正经的问那男生有什么事。

麻千时来敲夏秋家门的时候,夏秋在写作业,夏母和张阿姨正坐在客厅里聊天。为了感谢夏母之前包揽其父餐食一事,千时提出要带孩子们去动物园玩。送饭的事情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麻千时不来,夏母都快将这件事给忘了。女人站在门口,执意不进去,她好像只是来邀请一下而已,进门就要坐下喝茶,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张阿姨有些尴尬,毕竟她们没有打过照面。但是面对女人的邀请,她们最后还是答应了。麻千时有车,“反正周末也没事,就当是带着孩子去玩了,有车总比挤公交强。”张阿姨轻轻的吸了一口滚烫的茶水。

仲莲在车门和车把手附近摸摸索索的手被张阿姨狠狠拍了一下后老老实实的收到背后了。她让仲莲规矩一些,不要像一个没有礼貌的小孩一样对别人的东西动手动脚。说完她对上了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睛,张阿姨有点不好意思地陪着笑脸说了一声“小孩子好奇。”千时笑着说没关系。夏秋坐在中间的位置。她本来想坐在车窗边上,但是母亲非要让她坐在中间。因为如果她要坐在窗上的话,就要跟那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交换位置,这在夏母看来太过失礼了。“这可是人家的车,怎么好意思让人家主人给你让位呢?”不过这是回家之后才说的了。

芙清只是摆弄着自己的小裙子,当千时让她跟两个小孩女孩一起拍照的时候她才走过来,但是拍完之后又把眼神移开了。她们吃中午饭的时候,夏秋才跟芙清说上两句话。不过是“你在哪里上学?”和“平常喜欢吃什么?”之类的。她们都穿着裙子,仲莲穿着当花童那天的白裙子,夏秋则穿着那件淡蓝色的拼接裙。她们平常很少穿成这样,好像只有在隆重场合那裙子才有机会在空气里露面。母亲让夏秋注意点,别蹭到衣服上了。

夏母坐在那里,开始跟麻千时闲聊起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到孩子的父亲——她先是说自己有一个冒昧的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但她还是问了。她从来就没打算让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从自己面前溜走,那么说只是一种技巧,她觉得这样会礼貌一些,当然只是她自己这样想。

“孩子父亲在德国,从事音乐方面的工作。”麻千时淡淡地开口。

“那你们岂不是在分居呀。”张阿姨直截了当的说。

“他偶尔回来,但是工作在那边。”张阿姨觉得离谱,但是她没说出来,只是朝夏母瞪了瞪眼睛,好像这种生活方式非常的离经叛道,不成体统。“这跟离婚有什么区别?”她趁着麻千时不注意在夏母耳边说。

“妈妈,我想要吃薯条。”千时将自己眼前的薯条放到三个孩子面前,然后又打开一包番茄酱挤在那堆薯条上面。那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夏母也不好意思再提起,但是她心里大概有数了,关于孩子父亲的问题她总是很敏锐的。在她看来,麻千时也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单亲妈妈,所谓事业成功的女性,也只是一个名头罢了。后来的路上,她时不时的就提醒夏秋少跟那个叫芙清的小女孩接触,她唏嘘着,婚姻不幸福的家长连带着小孩子也被刻上失败的烙印。

回程的轿车最终还是因为麻千时繁忙的工作而变成了拥挤的公交。她走的时候非常抱歉,有种本来想还人情,却又欠下一个人情的感觉。“一直端着,平常也不会交朋友似的,她那个女儿也是,傲傲的。”张阿姨看着麻千时的车拐了弯,才跟说自言自语着。

上车的人群将她们冲散,但相距的位置不远。夏秋和仲莲站在两个座位的旁边,扶着座椅上的把手,车上很挤,上车下车的人来回穿行,时常弄得她们站不稳。她们都不高,约莫到一个成年人胸腔下方一点的位置,在某一站车停下又启动之后,她感受到自己身后有一个身体紧紧挨着自己,她察觉到有些奇怪,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奇怪。

就这样过了几站之后夏母突然唤她的名字,在拥挤的空间夹缝里朝她和仲莲摆手,示意她们赶紧往自己的方向走,夏秋不明所以,只是摇摇头然后跟她在空气中打着手势,意思是自己只想站在那里。夏母着急了起来,她开始只是轻声的叫着,后来见夏秋无动于衷,她终于忍不住爆发,她朝着夏秋的方向用急迫语气和没有很大但是非常不耐烦的声音叫着:“我让你来我这儿!你听不见啊!快点。”点字被她压的特别重。附近的人有一半朝她看去,一半朝夏秋看去。

夏秋觉得又羞又燥,她也憋着一股气儿似的,使劲摇着头表示自己的拒绝。

夏母看起来简直要急疯了,她的脸上带着怒火,不满和愤恨,没人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夏秋对那莫名其妙点燃的怒火不知所措,她越是这种表情,夏秋就越想呆在原地不动,最好还能假装不认识她,但只可惜周围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她们的关系。夏母瞪着一双眼睛朝她指画着,恨不得将她吞吃了似的。

她跟旁边一头雾水的张阿姨窃窃私语了几句,张阿姨脸上也浮现出来那种恐怖的表情,她们就像在一个不光彩的有损她们家庭的场面里看着那个令她们感到背叛的女人,她们胸中像是升腾起一种恶意,而她们又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所以将心中所想都完完全全的表现出来了。虽然这样比喻有一些恶俗,但是就是那样,这不是一种刻意和夸张的描绘,场面就是那样,任何一个女孩都会因此感到害怕,她们的表情让人感到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一件事情变成了一车人的事情,所有人都在看这场闹剧,或者说是笑话,不聪明的人擅长将事情搅浑大概也就是这个原理。

“让你过来你不过来,你站在那边干什么,你没觉得你后面有个男的贴着你吗!啊?”下车后夏母终于把在车上没说出来的话吐露出来了。她们站在大街上,人来人往,车辆遇上红灯都停下来,有几个靠的近的车还将车窗摇了下来,张阿姨拽过仲莲,也开始不由分说的教训起来。那几乎称得上是咒骂了,好像两个孩子真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夏秋的眼前开始模糊,有水从脸颊上落下,仲莲也开始哭,无名的羞耻让她们低着头,恐惧让她们承受着劈头盖脸的辱骂但是又不敢吭声。街上路过的人看着她们,夏秋感觉到丢人极了,她捂住眼睛,她真希望这一切在捂住眼睛之后就能当没发生过。眼睛再完全睁开的时候,她已经被怒气冲冲的母亲拉回家里了。

周一上学的时候夏秋和仲莲还心有余悸,知道音乐老师给班级排的合唱需要所有的女生穿裙子的时候,夏秋甚至想要拒绝参加。那条裙子惹得祸已经够多了,她再也不会穿那条裙子了,可是合唱怎么办呢?不知道母亲放学的时候会不会在门口接她,她缓慢地下楼,想要慢一点更慢一点见到母亲。她这样想着,眼眶越来越红,低着头差点撞到人。

“你怎么了?”夏秋抬头看到合川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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