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将军!”
战事毕有命受罚,众人都知将军是令他们好好惜命。
唐梨垂眸,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真希望他们是由衷率真,不含尔虞我诈,
她好想念幼时西北自由的风。
身后棕叶七见唐梨昙花一现般笑意,心底顿感惊诧又欢喜。
自西北离开,他担忧她旧疾沉疴难去,身子每况愈下,也担心她茧缚自心日渐寡言。
原本接连两日连续服药三次,她又不准他探脉观情的忧愁焦虑,现下都因着她的难得笑意,淡了一二,手下动作亦轻快起来。
“将军!”
有人声由远及近,唐梨抬头眼睛一亮,葛洪回来了。
大胡子拱手作揖禀道:
“将军,
另一侧山上有一险崖,虽距离图拉县更近,想入城必得跨崖,但两间无桥。”
寒风吹起一阵,唐梨鼻间轻嗅,一股异味飘来,她盯了葛洪满面胡髭一瞬,沉默须臾,道:
“走吧,去崖口看看。”说罢避之不及一般,牵缰利落上马。
葛洪见唐梨一言难尽诡异神情,心里苦涩异常,
他何尝不想清爽一二。
深吸一口气,面色冷峻对着众人方向扬声道:
“出发!”
......
众人仍是小路蜿蜒而上另侧山顶,顶峰便是葛洪所言崖口,舆图上标识过的尚忠崖,跨过此间,便可下跃入图拉城。
断崖之上,寒风呼啸。苍穹之下,冷雪翻飘。
唐梨松了马缰,往崖边踏去,身后二人欲要阻止,
她摆手仍向前数步,于边缘处站定,稳了稳,探头些许,顿觉凛冽狂风扑面刀割一般,刮过口鼻有窒息之感。
被迫退后几步,仰首望进远处夜色黑雾,眸色沉深,整个手掌捏起成拳,血色顺着虎口伤处滴落脚下深雪,消失无踪。
图拉近在眼前,又仿若咫尺千里。
唐梨心凉一瞬,深堑难过。
转身面对众人,环目一圈,脑中仔细回忆,眼前这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战场上对敌身法,竟发觉果然,除了她自己、棕叶七与葛洪除外或许无人能过崖间。
心底重重一叹,罢罢罢!这一条路她总要自己走完。
“将军,可是定谷卫不愿与将军合作?”葛洪上前一步,试探低声问道。
少年将军虽无甚表情,但周身肃慎深沉。
他面上纱布掉落后再未包扎,伤口久吹寒风已有渐渐红肿加重之势,此刻迎风而立,更显杀伐寂寥。
适才他归队回禀见得,身后数十人仿若打了鸡血般,不知先前发生了何事,心中狐疑陡增。
唐梨摇了摇头,不欲多做解释,手指搭在刀柄,目光深邃,稳声说道:
“最迟明日辰时,谷阳大营定会再有援至。”步衡衍既已来了此处,谷阳主帐派其来援,是因知晓了成峰谷一役大捷。
图拉城破,如此大敌当前,城外定谷卫内竟只有鲁猛一人在帐,其余几所参将甚至指挥使皆不在此处,
只有一种可能,凤城亦危!东侧战线已然被索伦全部敲响!定谷卫指挥使去了谷阳求援。
她与先生约定三日,既然主帐已知战况,先生必然也已知晓。
她既未归营,他必定即刻会力劝徐楷亲自带兵往图拉来。
心中稍定,面向身前二人再次开口:
“棕叶七,先生应会与徐将军同来,你于定谷卫营外等援军至,寻先生力劝徐将军,待我信号发兵攻城。”
“葛洪,鲁猛在帐中只言此番攻城人数两万余,图拉城外东侧有索伦兵驻扎,
城内外人数不明,但想来大部在外,他们驻扎处得需再探。你带人查明城外敌军人数以及粮草辎重所在。”
想来步衡衍出军前,探得索伦三万人剩余之万众,应亦在脚下,唐梨侧身手指点向虚空几处,
“图拉两侧临山,西有谷阳安军来援,东有突袭扰营乱后,我于城中引发城乱,三处齐下届时攻城定可一举夺回图拉!”
“将军欲独自入城?”葛洪听闻眼前少年如此安排,失色大惊道。
“小将军!属下恕难从命!”棕叶七亦涩然艰难念道,目如悬珠。唐梨长声一叹,
“除了我们三人,谁还能过此堑?”
南勒丝在青河已用尽,他们完全没机会补充军需,手中兵器乃是最后的屏障,除了轻功跃堑再无任何其他方法。
“除了你,谁可带兵去探敌营?”她看去葛洪,
此番从成峰谷至青河只挑了会泅水的百余人,眼下余众旧安营内能带兵上阵的军官只有他一人,葛洪抿了抿嘴唇,哑口无言。
“除了你,谁可去寻先生?”唐梨再看棕叶七,青河一役来此仅五十人,旧安营充军营各有,此番筹谋,她只放心安排给他,此事不可存丝毫差错。
“叶七,你跟我多年,应当知道这是最好安排。”唐梨语气不容置疑。
“小将军,旧安营人人识得先生!”棕叶七上前一步执着再道。
玄衣青年此刻神色苦恼,他自被送来主子身边就曾立过誓言,要终生护卫唐梨,绝不背弃独活!除却去元祁山取药他从未离开半步。
成峰谷内她想保下充军营独自闯阵,待他明白她的意图,形势所逼他没法子跟上。
现下她再想要独往敌军,他又当如何自处!
唐梨面色更谨,正欲再说,
“将军。”人群里有人声突兀响起,唐梨眯眼瞧过去,是适才定谷卫驻地前递长棍的青年,她微微颔首,青年急行两步停于她身前数尺处,轻抬眸子,略有局促再次开口:
“小人周放,流放前曾就职工部,
小人适才拨雪查探山体,此山可插兵刃,适才小人在定谷卫顺了一条长绳,如此是否众人皆可入城了?”
说话之人面容污浊难辨,淡眉细眼,眸光灼灼小心翼翼望着她,手里递过一团瞧着层层绕绕圈着的麻绳。
唐梨有些愣住,顺了定谷卫一条长绳?
再思及定谷卫前他递上的那根长棍,还是个惯犯?
“小将军!”棕叶七喜出望外,唐梨语中一松,无奈说道:“即便我们一同探城,最迟卯时依旧按计行事。”
“是。”少年并不在意轻快回道,只要入得城,到时不知又会有何变故,或许不需要他再去寻先生。
唐梨接过青年手上麻绳,垂眸一息,脑中闪过白日里青河上飘逸人影,眼神一动,转首望去葛洪处,递过手上长绳,意思不言而喻。
男子神情遮掩于胡须之下,难以窥见,只认命接过长绳展开,一端递给棕叶七,一端绕身数圈打结一气呵成。
男子深吸一口气,退后丈许,毫无犹豫小跑于崖边,提气一跃如大鹏展翅,风声呼啸却难阻海青飞驰,黑暗里人影渐远模糊,
一、二、三、四、五,
五数之渊,
嗡嗡剑鸣声入耳,长剑入地,唐梨一颗心彻底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