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在在灼烧，眼前的意识逐渐模糊。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

李勇在吃了药之后便穿着棉睡衣躺在了床上，他希望自己可以睡个好觉，可感冒似乎愈发的严重，他浑身冒汗，温热地染湿了他厚厚的睡衣，但寒冷的感觉仍不断袭来。他将被子裹紧，但身体还是忍不住的颤抖。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火烧烤的冻肉排——外面已经热得冰皮融化成水，顺着表面流淌，而内部却仍被冰碴子糊着。

特效药有用吗？还是那些该死的家伙创造的骗局？

“再高端的东西也不过是被精美包装的垃圾，是消费主义的骗局。”他的人生信条突兀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并不断扩大，然后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这下他彻底睡不着觉了。

真见鬼。我这是怎么了？

他尝试将自己的大脑清空，但内心又开始不断重复这句话，然后这句话被逐渐发散为没有意义的重复轻语。机器人小姐正在充电，他的身边有一个红色的塑料按钮，只要他按下按钮，机器人小姐便会过来照顾他。

但是他没有，他将头埋入棉被内，将身体蜷缩了起来。午夜的月光透过卧室的窗户，穿过纱帘缝隙，径直照在他蜷缩的被子上，他像一只痛苦的蝉蛹。

意识逐渐脱离大脑皮层，思绪开始纷飞。

有时候一个想法，可以是不切实际、莫名奇妙的想法，会悄无声息的被自己植入自己的大脑中，然后像病毒一样扩散，改变一些东西。

（哦！李先生，您是心理学的先驱！）

他看见数以百计的，穿着西装的人错落有致地站在他的面前，由低到高，由进到远。李勇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他们的脸被扭曲在了一起。当他把视线挪开时，他们的面貌却愈发清楚了起来，但是当他试图看清那些人是谁的时候，那些人的脸又扭曲到一块。

他可以明确地分辨出站在前几排的是一些机器人。哪些机器人和真人没有两样，只有关节处露出的机械部件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李勇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他站在一个高台上，在向上的尽头，千万个聚光灯打在他的脸上。他感觉高台不断在升高，看台下的“人”开始鼓掌，他们模糊的头随着李勇的升高而上抬。

“哗啦——哗啦——哗啦——哗——”

李勇上升的越来越高，站台下的“人”逐渐失去了踪迹，鼓掌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他似乎要到这个世界的尽头了，尽头处挂着直射他的无数个聚光灯。

（这就是你想要的，你的人生价值的实现！太好了！）

李勇被架了起来，高台外，一切都是漆黑的虚无。还在升高，无数个聚光合并为了巨大的，发射强光的天花板。高台马上要触及顶层的聚光天花板了！他趴下了身子，在即将被压扁的瞬间苟延残喘，天花板渐渐逼近，像即将压扁肉饼的巨型锅铲。

无数条灯光照向他的眼睛，炙烤着他的眼皮上，透过眼皮上的血丝，白色的强光幻化为橙红色，不断冒着恶心的小红点幻影，他马上要被压扁了。他的呼吸变得困难了。他要被烧死了。他要死了……

楼下的夜勤磁悬浮汽车悄然划过，掀起了一阵呼呼的风声。

猛的惊醒，眼前一片明亮，头还是烧的可怕。

他发现月光透过纱帘中间的一条缝隙钻了进来，照到了他的眼睛上，除了眼睛，他将自己的其他部分拖到了被子之下，差点窒息。浑身发烫，但他还是感觉异常的寒冷，像被炙烤的脆皮雪糕。他痛苦地将脸拖出被窝，伸出手将纱帘拉了起来，阻隔了所有的月光，房间瞬间回归漆黑。

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三分。

（别跑！你这个狗娘养的杂种！）

他发现自己在一个贫民窟，面前的道路充满着白雾，绵延不断的向前伸展，两边是高耸如云的大白墙，白的有些怪异的墙上画着各种涂鸦和反智能机器人的标语，狰狞且杂乱，扭曲成恶心的绿棕色。墙根处蹲着成群的难民，他们随机在身体各个部位装着假肢，肮脏的长发遮住了他们的黑灰色的脸，只露出了他们苍白的，紧闭的嘴唇。

（你他妈这个叛徒！）

一个机器人站在他的身后，这个机器人没有仿真的人类皮肤，露出了具有金属光泽的机械骨架，像一个银制的骷髅。李勇回头，惊异地看着它，双腿像灌铅了一样，死活挪不动。他被迫看着这个银色骷髅拆下了旁边一个老妇人的机械右腿，而那个老妇人面无表情，甚至都没有抖动一下。

周围的难民全部低着头，似乎看不见这狭长过道上的高大男人和没有皮肤的机器人。

银色骷髅举起了她的假肢，开始向李勇奔跑。像猎豹一样，它的速度非常快，假肢幻化成了明晃晃的砍刀。李勇真实地感到害怕了，他头上的汗珠汇集到了一起，顺着他的脸颊流淌到他漂亮的睡衣上。但他跑不掉，甚至挪不动脚跟。

（这就是你报答我们的方式？报答自己的方式？）

银色骷髅越跑越快，但它和李勇的距离越拉越长，那冒着白雾的狭长过道像一条中间不断加长的跑道，拉长了李勇和那银色骷髅的距离。装着假肢的难民随着过道的延展变得更多。

（这里没人尊重你，现在不会，过去不会，未来也不会。）

现在是凌晨三点零八分。

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眼前的漆黑依旧。意识短暂地由模糊变为清醒，再快速地由清醒变为模糊。身体仍然在灼烧，但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痛苦。他感到双腿发麻，口渴难耐，伸手意图按下按钮，呼叫机器人小姐帮忙，他感觉自己逐渐摸到了那红色按钮的金属底座……

再次睡了过去。

他坐在一面特殊的镜子之前。那镜子呈正方形，镜子下木制梳妆台的两侧生出了被黄色塑料包裹着的机械手臂。每个机器手臂的手都被白色的丝绸手套包裹了起来，他知道那些手是机器，但在“手套”的伪装下，“手”变得有了血肉和温度。

他挣脱不了自己的椅子，双手连同身体被捆起来了。

（我爱你，亲爱的。）

“手指们”站在“梳妆台”上，在他面前跳起了华尔兹。

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他是个英俊的男人，身形高大，每天进行着严格的身材管理，每一块肌肉清晰可见，刀刻般的国字脸上镶嵌着秀丽的五官。这似乎就是他能爬到心理教授这个地位最有力的证据。这个理性世界的人对心理问题并不感兴趣，有些人花钱找他只是为了发发牢骚，和一个新兴的所谓“心理教授”职业的帅哥聊天。他们对自己真正的心理问题闭口不谈，只是和“心理教授”东扯西扯，更像是有钱人炫耀自己社会地位的时尚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