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调息着,我自说话,你不用答。”
陈道白闭着眼,【神离】游走全身,头上隐隐蒸腾着白汽,已然全神贯注的入了定,连头都没点一下。
“这事情大致是沈家做的没差,除了沈家也没人有这胆子。但是,沈才思和沈去傲,谁才会是幕后主使?”
陈君谋说的是问句,但却是在自言自语,并不期待道白的回答。
“人人都道沈才思是君子,这话似乎没错,他要不是君子,也不会坐视沈去傲一党尾大不掉,成为沈家的蠹虫。但大祭上你见识过了,沈才思或许是个遵德循礼的人,但绝不是个迂腐的人,其人用法皆术宽平,成敦裕之治,沈去傲和他比差得远了,这人只有小聪明,可谋一域而不可窥全局。但正是因为沈才思平稳持重,更不会做这种刺杀的事情,他要除你,一定会有更好的手段。”
香炉中烟雾袅袅,弥漫在这间屋舍里,把每一根粱、每一片瓦都沾染上了一点脱离尘俗的意味。
“那会是沈去傲吗?”
后堂传来隐隐约约的药杵捣磨声响,屋内却安静得连飞鸟都惊不起。
“究竟是谁想杀你,谁不想我陈家大兴?”
陈君谋的两只眼睛就好似两把匕首,紧紧盯在道白身上,压低声音说道:
“你上了落梅峰,虽然未必有性命之忧,但要睁亮眼睛,看清楚每一个沈,谁是幕后黑手,谁会是我家道路上的碍脚石!
道白,老祖这个年纪了,入道修士寿数与常人无异,炼气增寿一甲子,筑基再增寿两甲子,然而当初为了报复家仇,我用了太多极端法子,寿元已经剩的不多了,剩下的时日,最大的心愿便是你们这些后代能成长起来,挑起陈家的大梁。几十年的卧薪尝胆,几十年的含恨隐忍,我好不容易兴复的陈家,绝不能再倒下了!
你四伯已经没有筑基的指望了,他失败过一次,年纪又大了,就是拿到了筑基丹,家里也没法给他。你渌大哥倒是修为够。年纪也还能等几年,可若没有特别的机运,家里这十年内是拿不出灵石去给他置换筑基丹了;唯有你,有天赋,也有时间,老祖最大的心愿,就是在合上这双老眼之前,看到你筑基成功,把家族扛起来!”
因为【神离】的影响,道白的面色通红,身形也有些摇晃。陈君谋一拍他的后背,道白猛吸一口气,从入定状态中醒转过来。
刚才老祖说的话,道白听得清清楚楚,他正要扭头同陈君谋说些什么,却见老祖化作一道霓光,乍然消失不见了。
老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乍听起来,陈君谋是对道白寄以厚望,希望他扛起家族的重担。可道白不会这么想,自家这位老祖是何许人物,从尸山血海、阴谋诡计中兴复家族,整个下菰郡就连民间小儿都晓得他的名声,他真的只是有感而发?
尤其最后那几句,一边说着让道白扛起家族,一边又贬低说和道白最亲的长辈陈求法没有筑基的指望,这话难道不奇怪吗?
“就是拿到了筑基丹,家里也没法给他……”
脑子里回想起这一句话,道白突然明白过来,老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以他那毒辣的眼光,如何看不出道白和陈求法的亲近,也正是因为如此,陈君谋才要刻意这么说。
你不是和你四伯最亲近、最要好吗?你四伯这个年纪,家里是不会给他筑基丹了,而偏偏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筑基,连名字都叫做“求法”,一心求道,这辈子都没成亲生子,你也不想看着你四伯抱憾终生吧?
再结合前面陈君谋要道白在落梅峰上看清每一个沈,看清幕后黑手的话,道白终于晓得老祖的意思了。
沈家唯一能炼筑基丹的修士沈千炼,他是沈去傲一党的人,但未必就全听沈去傲的,要如何在落梅峰上拿到筑基丹,道白还真的得看清每一个沈。
他不由叹了口气,这可真不是件容易事,但回望了眼后头,研药声就在耳边,他怎么能不为了四伯拼一把呢?
这也是陈君谋要如此拐弯抹角,而不当面直说的原因了——他在考验道白的良心!若是当着陈求法的面说出口,以其的为人必然会百般推却,陈君谋偏偏就是要避着陈求法,还挑着道白入定无法回答的机会说这些,用含糊的谜语同你讲,就是要看看你陈道白,会不会装糊涂,愿不愿意为待你最恩厚的四伯搏这一回!
道白不由得就想起了那一日在老祖洞府中看到的阴雷游蛇。
而陈求方现在就看到了那些阴雷游蛇。
“求方听候老祖吩咐。”
陈求方诚惶诚恐的低着头,连那层帷幕都不敢抬眼去看,可偏偏陈君谋从帷幕后走了出来,就在陈求方身前站着。
“你常在坊市打理家族的生意,散修中的人脉广,今日有一桩要紧事交给你。道白被那杀才邱昆偷袭,突破失败,还受了重伤,虽然求法及时赶到斩了邱昆,但既然敢来招惹我陈家,一条命可不够抵的。你去查清楚,有哪些人和那邱昆来往得紧,拣几个出挑的,与我一一绑了来,将袭击道白的幕后主使给我审出来。”
邱昆在下菰郡中颇有些名声,陈求方自觉要是同那杀才放对,胜负只在六四之间,要他去抓邱昆的党羽,便露出了难色。
“老祖钧令自然谨遵,只是孙儿修为低浅,只恐会误了老祖的事……”
“我将【霓金锁】借与你,且允你调动道渌以下的家中修士。”
这【霓金锁】乃是陈君谋年轻时行走江湖的成名法器,颇具神妙,能引雷化霓,抑制法力修为,虽是炼气法器,但筑基修士稍有不慎也会中招,这等厉害宝贝在手,便是邱昆活过来陈求方也不怕了。更何况还有炼气后期的陈道渌等一众家族修士帮手,若是这样还办不成事,陈求方日后也不要想再在家族掌权了。
“老祖放心,十日内孙儿必然把人犯带到!”
有了【霓金锁】,这事还不是手到擒来?陈求方顿时信心满满,觉着这差事就是白送自己的功劳,拍着胸脯打包票,起身便要离去,却连侄子的伤势都不问一句。
他和老七陈求安虽然是亲兄弟,但两人也有大不同。陈求安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祖怎么说他便怎么做,虽然没什么才干,但胜在老实妥帖,故而在陈流木年老荣养之后,家中的灵田事务就由他执掌。
而陈求方却又不同,这是个能言会道、八面玲珑的人,心思灵活心眼多,但修为磕掺了点,不够格来管家,所以便被打发去管着陈家在银泰坊的几家店铺,平素常同各路人物打交道。
正因这一点,当年陈君谋就让他去给道白找学戏的师父,他也办的很快,至于做法如何,陈君谋作为老祖高高在上,自然是不必去过问的。
陈求方带着【霓金锁】,又找了亲弟弟陈求安来,两人的修为再加上一件好法器,下菰郡内除了沈家的修士和潘朱两家的筑基老祖动不得,其他谁不能欺负?
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盘银泰坊,陈求方立即调集人手,开始刮地三尺地搜邱昆的交游,把他的父母高堂、几儿几女,都给查的清清楚楚,不过看到这些人都是没有修炼资质的凡人,陈求法也懒得往归来峰送,先圈禁下来,派人监视着,回头事情有了眉目再说。
不过一天,还真让陈求方找到了眉目。邱昆此人名声太差,多少人都恨着他,虽然因为这只黑手套还算好用,沈家不动他,可现在陈家大张旗鼓要搞这杀才,自然就少不得人摇旗呐喊、喊打喊杀。就在这坊市中,让他堵到了邱昆当日的眼线随从,一个刚晋入炼气境不久的散修。
抓到了老鼠尾巴,陈求方怎会轻易放过,换了陈求法来未必做得好,但他料理这些事情可太熟悉了,一套刑罚下来,那眼线便吃不住苦头,吐出了真相。
“是、是沈家门人戴鹄,雇了邱昆去刺杀的陈道白!”
这下陈求方后悔抓住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