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白哥儿这么分咱家的地,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这顿饭自然是吃的不欢而散,做了恶客的道白道紫也不多留,吃过午饭便离开了。而他们走没多久,陈洪就按不住心里积压的怒气,砸起了碟子来。
懒懒靠在太师椅上的陈之瞅了眼这长子,冷冷哼了一声。
“怎么过?你不想以后没了头过日子,那就这么过!”
陈之作为父亲的威风还是在的,重重的一句话,陈洪立刻收敛了脾气。
“真的把下人都遣散了,还把银子和田地分给他们?”
“不然呢?”陈之白了长子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要是也会腾云驾雾,那就去找你弟弟理论去,给他一耳光,我肯定不拦你,你敢去吗?”
陈洪顿时泄了气,他要是有这个胆子,刚才在席上就给道白一耳光了。这时候还不死心的念叨,无非就是指望着陈之能用父亲身份压一压道白。
这时潘氏带着婢女女走进来,瞅着碎了一地的上好青瓷,先摒退跟着的两个贴身婢女,然后板着脸,一点也不客气的教训起了两父子:“你们两个大老爷们,有本事就别在这儿砸盘子,拿不会喘气的死物出气算什么本事?”
母亲教训陈洪自然不敢顶嘴,就是陈之,也得给这位潘家出身的正妻几分面子。
“别说风凉话了,留着这些盘子有什么用,往后有端着些盘子的下人吗?有这些盘子装的菜吗?家里全喝西北风去!”
陈之生着闷气,他心里也窝火,可叫他去和道白争,就是有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只能在这儿耍耍威风了。
“呵,你们两个这些年真是享福享多了,脑子也跟肚皮一样,里头全是屎。”潘氏辛辣讽刺着,用袖子扫开椅子上的碎瓷片,悠然坐下来,“白哥儿十岁就上山修道去了,他上山前是个没享过福的,在山上清修也没享福的机会,他日日夜夜在山上餐风饮露,自生自立,哪里知道,大宅院住着,婢子们伺候着,每日银子自己流进来的好日子是什么样的滋味?”
被妻子前半句话气得七窍生烟的陈之听到后半句话,脑袋中陡然灵光一闪,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起来。
“你的意思是,让道白也享享福,他知道这日子的好了,也就没法再叫咱们散了奴婢、分了田地?”
潘氏都懒得回答这么蠢的问题,眼皮一翻,让丈夫自己想去。
“母亲这个主意好!”陈洪也明白过来,一脸的愁容顿时化作了笑脸,几乎和得了儿子时一样的兴高采烈,“爷,咱们给道白送几个奴仆过去,每日里貌美丫鬟伺候着,不由他不动心!他不是还记着崔家那丫头吗?送去,正好没开过脸,道白到底是这个年纪,尝过了滋味,就晓得……”
陈洪越说,脸上神情不由愉悦起来,可陡然间看到母亲冷冷瞥过来的目光,顿时低下头,老实的不敢再说下去了。
“儿子说的没错,但崔家那丫头就不要送了,让她回家就好。今天道白那神色你也看到了,把崔家的丫头送到道白那儿去,他指不定还要发什么疯。”陈之动起了脑筋,不犯懒的时候,他脑子比起儿子陈洪还是好使不少的,“道白离家的时候还小,在山上清修了多年,不食人间五谷,难免有失天真。嗯,先送一两个过去,挑个好人选,不要明着送屋里人,别忘了紫丫头一直跟在白哥儿身边,省得让她寻出不是来。唉,看白哥儿今天那模样,多厉害,我这做老子的都说不过他去。”
“不如就以妹妹的名义送过去。”潘氏又提点了一句,“你们两个老爷们,白哥儿是看不惯的,但把他从肚子里生下来的娘,他总不能不敬着。亲娘关心儿子,送个人来照顾,这事情天经地义,他再怎么也挑不出错!”
“不愧是母亲,这主意真是太好了!”陈洪竖起大拇指,眼睛里都放光,“我回头就同姨娘去说,这事姨娘肯定也乐意。”
“让你浑家去说,你去的话,仔细又让白哥儿挑出刺来。”
这边一家三口定下计策,另一头道白道紫离了陈家的大宅院,道白不放心,临走前也不知会父兄,就把崔怜月带了出来。
故人相见,崔怜月连抬头看看道白一眼都不敢,只低着头,完完全全的丫鬟下人作态。
“许多年不见了……”
道白起了个头,平常能说会道、很有城府的一个人,这会儿却不会说话了。这时该说些什么?“你过得好不好?”都在别人家当奴婢了,能过得好?“父母怎么样?”父母要是安好,能把女儿卖出去?
憋了半天,道白愣是说不出一个字,还是道紫开的口:“月姐姐,你家在哪里,我们先送你回家,安生下来才是。”
崔怜月回头望了眼陈家的高墙,神情有些茫然,她被卖到陈家也好两年了,早磨没了心气,觉得这辈子就是奴婢命,乍然之间说要带她回家,她反而不知道该回哪里去。
“我家人还是住在瓷里镇……丙寅年,也就是紫丫……紫小姐上了仙山的第二年,瓷里镇旱灾闹得厉害,家里实在过不下去,只好把我卖了。四年没见过父母,我也不知道这两年他们过得如何,回去了他们又会如何待我。”
“那我们便送月姐姐先回瓷里镇吧。”道紫说着,余光有意地瞄了眼道白,“要是月姐姐在家里没地方住,就跟我和小阿兄一块儿住好了。”
“这怎么使得!”谁知怜月听了这话,身体都颤抖了起来,“我一个凡人,怎么能和两位仙师住在一起,打扰你们修行,我担不起这罪名……”
陈道白叹了口气。
“说什么仙师,瓷里镇上光屁股的时候就搁一块儿玩,田里趟过渠、河里捞过虾的关系,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
崔怜月低着头,没接道白这话。倒是道紫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在道白的视线死角观察着他的神情。
“算了,我们先回瓷里镇吧,把你送回家再论其他。”道白摇了摇头,“我会在北面的震泽畔结庐修行,你要是有什么麻烦,就尽管来找我。银钱我虽然不多,但总能帮衬一把。”
道白御气,赤红色的离火阳气自道白丹田发出,汇成了法风,怜月小心翼翼地瞅了眼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来吧,别怕。”
道白向崔怜月伸出了手,但少女还是不敢挪步。
“月姐姐别怕,我搀着你。”
道紫走过来,扶着她的臂膀,崔怜月这才安心一些,踏上了道白的法风。
道白修的【神离】和《黄阳要术》都不以遁法见长,脚程难免慢些,等飞到瓷里镇时已过了未时,残夏下午晌的日头毒辣辣,便是偏西斜了,还是晒得人脸上发烫。
镇上的陈家旧宅还在,甚至还扩建了不少,宅院里留了几个仆人打扫,哪怕没人居住,也还是在告诫镇民,这镇上窝着一条真龙。而街对角的崔家却已经不见了,整栋房舍都没了,本是崔家宅院的地皮,全被扩进了陈家旧宅里头去。
看到这场景,道白更加确信陈洪说的什么“帮衬一把”,根本就是趁着灾年兼并穷人土地,几年下来,他们父子富得流油,而曾经的乡亲却是卖儿鬻女、破家灭门。
站在昔日的家门前,崔怜月低垂着头,似乎是早料到了。
道白无奈叹息一声:“怜月,你在镇上还有什么亲戚吗?”
“有几家,只是不知道还在不在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