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道云的剑风压在了道白心口,红蟒上的龙眼都给挑瞎了一只,这阵烈风却戛然而止,道白一个僵尸躺,身体绷紧,直直摔在地上。
沈道云惨笑三声,脚踏“死去”的陈知水,把戏接着唱了下去:
“了尽心中千般恨,
今日终得报冤仇!”
锣鼓喧响,曲终落幕,台下百姓浑然不觉方才的刹那凶险,望不见气的凡人只看着一阵清风,还当那一剑便是戏中的身段,是仙师们故意这么演以娱众人的呢。
“好嗷——”
台下一声破了嗓的邪好惹来众人发笑,但这出戏确实精彩,观众们纷纷跟着叫起好来。
“精彩!”
“过瘾!”
落在楼顶的陈求法松了一口气,拱手向身边两位来拦他破坏大祭的沈家炼气修士致歉:“方才多有得罪,万望二位海涵。”
两名沈家炼气也作揖回礼,脸上笑容多少有点尴尬。刚刚沈道云那一剑,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真要杀了陈道白,他二人固然是出于职责阻拦,可万一陈家麒麟儿真死了,归来峰弄不过沈家,不敢对付家主直系后裔的沈道云,难道还不敢拿他们两个旁支的炼气出气吗?
虽然看起来不过虚惊一场,陈道白毫发无损,大祭也正常举行着,依旧热热闹闹,但此刻天上气氛却是沉如死水一般,令几个散修筑基几近窒息。
这些筑基修士可不同于地上的炼气,除了沈去傲等少数靠丹药喂上来的筑基外,谁的水平都不差,如何看不出刚才沈道云那一剑若不是最后关头及时收手,是真可能会要了陈道白命的。他们想不明白沈道云是发了什么疯,在这种场合拔剑,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和陈道白一样想到其中关键,大部分人都不甚熟悉沈道云和陈道白,只能认为是这两人是有什么仇隙,一时冲动所以才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十六七岁的孩子嘛,冲动一点也很正常。
事不关己的潘朱二家瞅着陈君谋和沈才思,只等着看结果分晓,沈家的几位筑基山主也各自望向自己的山头老大,不敢随意开口。到了最后,还是沈千陵最先开了口:
“这么演戏是真好,只是太险了些,道云剑术不精,万一伤了陈家孩子,这可不是儿戏,当罚!”
沈千陵说着要罚沈道云,实则是避重就轻,将沈道云的杀心说成了不谨慎的过失,就如同在说“小孩子不懂事”一样。
但沈道云可不是小孩子,在这儿的筑基们更不是。
“千陵这话说的是,有心也好,无意也好,大家看得清清楚楚,道云这孩子是动了手的。当罚,而且得严罚!不能因为此事坏了我家门风!”
沈去傲顺着沈千陵的话,却用一句“有心也好,无意也好”,把沈道云的罪过提到了故意伤人的程度,还说得格外大义凌然,要逼沈才思这位君子不敢包庇自己直系子孙。
“道云未必是有心的……”
沈千陵还想为沈道云说话,却被陈君谋古井无波的声音打断。
“有心也好,无意也好,眼下我只担心道白是否有事。”
沈家几人刚才一直在说的都是沈道云有没有杀心,但陈君谋一开口,把事情的关键转移到了陈道白有没有受伤上了。受了伤,管你有心还是无意,论迹不论心,我咬死了你就是要害我陈家的麒麟儿,再加上沈去傲一党帮腔,怎么都是沈才思一派理亏。
陈君谋这一句话恰到好处,以他的身份来说也很合适——我不是针对谁,曾孙差点丢了命,我心疼心疼不应该吗?
沈千陵张张嘴,再说不出话来了。他能说什么呢?刚才为沈道云辩护,他从头到尾只能说沈道云是无心之失,却没办法说陈道白毫发无损——有没有受伤,招来一验便知,可不像沈道云的杀心那样,到底有没有能被口舌搬弄。
“等下还要礼祭神君,把两个孩子招上来吧,莫要耽误了时间。”
一直不开口的徐述光发了话,给这场争辩提出了一锤定音的解决办法,他是千竹门的筑基修士,真君亲传弟子,之前不开口是因为他在这里属于外人,得给请他来观礼的沈才思个面子,而随着沈千陵在论争中落了下风,他就要代表千竹门裁决此事了,沈千陵也好,陈君谋也好,沈去傲也好,都没有反驳的道理。
只是沈才思从始至终都不开口,沈去傲以为他是为了保持君子风范,避嫌不替沈道云辩护,但陈君谋却不觉着是这样。沈才思不是沈千陵,他能稳坐沈家家主之位这么多年,怎么会是迂腐之辈?看着沈才思沉默不语的模样,陈君谋暗暗留了个心眼。
沈才思不发话,徐述光也不问他的意见,便代为发号施令:“成智道友,便请你走一趟,去把两个孩子招上来吧。”
因为这是陈家和沈家的纠纷,徐述光便指了朱家家主,筑基初期的朱成智去招人上来。朱成智本就置身事外,又是千竹门的筑基指派的任务,作揖一礼,没有多余的话便驾风下去,不消半刻钟便把刚卸了妆的陈道白和沈道云带了上来。
“见过老祖,见过各位大人。”
见到众位筑基,沈道云和陈道白都乖乖俯身行礼,哪怕沈道云再自觉清高,这时候也避不了一跪。
“这位是千竹门的上仙徐前辈。”
沈才思终于开口,却只介绍了一句徐述光的身份,看来是把事情完全托付给徐述光来决断。
“见过徐前辈。”
沈道云和陈道白再向徐述光一拜。
“今日大祭,你二人都演得极好,都是好孩子,快起身吧!”
徐述光态度和蔼,语气亲切,尤其这一句“都是好孩子”,让沈去傲心里有点不安。
这老儿要给沈道云开脱?
徐述光是沈才思请来的,沈去傲难免心有疑虑,为了不让好不容易制造出来攻击沈才思的机会白费,他赶紧抢在徐述光之前厉声呵斥道:“沈道云,你方才在台上那一剑是什么意思?陈家多年忠谨,道白也并无半点过错,你出手就是杀招,要在神君的大祭上杀人不成!”
沈去傲上来就扣大帽子,沈千陵也急了,连忙开口替沈道云辩护:“去傲公说的过了,道云如何是要杀人,正因为是神君的大祭,这戏是献给神君的,道云才要尽心尽力演好,他那一剑,不过是为了戏更好而已。您也看到了,这一改是满堂喝彩,固然他过于鲁莽,却绝不是什么要在神君大祭上杀人!”
两人面红耳赤争起来,二沈各自的党羽这会儿看明白了山头老大的意思,都跟着纷纷出声帮腔,唯有家主沈才思和一直在二沈间摇摆不定的毗山山主沈空孝不开口表态。
被抢白的徐述光在心里暗暗摇头,这乱糟糟的一幕,足以看出沈家这些个人都是什么成色,争来争去还是在争沈道云到底有没有杀心,根本弄不明白问题关键在哪里,而且更不会看形势,他徐述光都发了话,这事的结果便是他代表千竹门来裁决,难道是看谁嗓门大来定吗?
而陈君谋就直接多了,他懒得和诸沈废话,直接上前,扒开陈道白的衣衫,露出少年精而不壮的胸膛,让大家都亲眼看到,那胸口上明晃晃的一道剑伤,再深半寸,只怕就要扎到心了。
他冷冷看向鸦雀无声了的诸沈,有这铁证,又有徐述光在场,他毫无忌惮地甩脸色给沈家人看。
“诸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