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谋背手立在道白身前,作为筑基修士,修的又是少阴道基【霆下霓】,他本就善于幻化、易形与匿藏,即便道白此时睁开双眼,也未必能看到他。
这位老祖深夜来到这里,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只是站在那里,无声无息的盯着道白修炼。
麒麟那等位分的存在,会无缘无故送一道极品阳气给个乡野少年?必然是有什么图谋的,但我陈家有什么值得祂来谋呢?眼下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用这孩子做个后手,麒麟北走,这事情本就玄乎,离位的神兽不在南离火修炼,往北坎水走是为什么?怕不是兽死离巢,这神兽寿元到了,想着转世轮回便留下了这一道后手。
可便是这样也有些说不通,若真要留转世轮回的后手,也该悄悄地去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这么动手了,不怕被仇敌知道了,来剪除这道后手吗?
唉,这等存在的思虑谋划真是难猜啊!这事现下对我陈家而言还算是福,周边的世家与宗门估摸也是猜不透麒麟谋算的,多少投鼠忌器,不敢动这孩子。可等到百十年后这孩子修为成了,那时节出了事,陈家可就是灭族之危啊——
陈君谋名字中到底有个“谋”字,从十岁开始,百余年来历经了多少阴谋诡计,心思虑远,比陈求法等人想的要多得多。知道道白修行顺畅,修为长进迅速,心里反而是不安,趁夜过来悄悄查量。
以他的法力修为,自然不像陈求法那样还会被【神离】所伤,硬要查探道白体内玄机也是做得到的,可陈君谋始终心思谨慎,不敢轻举妄动,万一道白体内的【神离】真有麒麟布下的后手,他这一查惊动了麒麟,那等存在便是隔着万里,只要有个媒凭,也能瞬息间把神通打过来,夷平他这归来峰。陈君谋百年辛苦,报仇雪恨,兴复家业,自然是不会让陈家因自己的轻率举动毁于一旦的。
陈君谋就这样无声无息、一动不动的站了一个时辰,直到道白睁开眼睛。
毕竟修道才不过半年功夫,哪怕有了炼气的境界,根底却还差些,做不到整夜打坐修炼。
睁开眼,陈道白完全没看见身前两尺近的老祖,吐纳呼吸,排出浊气后,看夜已经很深了,便放弃了拿书来看的打算,去了衣物,掀开被铺,吹熄蜡烛,躺下就寝歇息了。
而陈君谋就这样看着,站几个时辰都不会让这位筑基修士觉得疲惫,几乎是如同鬼魅一般,倘若道白这时看到他的身影,非给吓一大跳。
看起来这孩子没什么异常,但以麒麟的能耐,要掩盖痕迹可太简单了,哪怕是善于问神惑心的道基,恐怕也查不出来什么。
陈君谋疑心极重,哪怕盯了一夜没瞧出异常来,他照样不放心,直到朝霞升起,他才如清晨薄雾一般,飘忽退出道白的小院。
这一夜,陈道白多少睡得有些不安稳,毕竟被老祖死死盯着,哪怕他察觉不到,体内的【神离】多少也有些本能的警觉,只是陈君谋对道白没有敌意,这道气什么动静都没有。
鸡鸣犬吠五更天,道白早早起床,太阳还没升过山头,邓百三一手提着早点,一手持着胡琴,大步到了道白的小院。
“邓老板起得早啊,又劳烦您给我带早点了。”
陈道白还是一如既往的礼数备至,拱手作揖,道过谢后双手接过了邓百三给他带的早点。
“嗐,早习惯了。你白日里要学戏,夜里又要修炼,辛苦的很,我也就能给你做这点事。”
邓百三笑呵呵的看着道白吃着小笼,喝着豆浆,半年相处,他是真心喜欢这个不能算弟子的弟子。身为修道者,对他这下九流的戏子是半点架子也无,待人礼貌又客气,更难得的是学戏还格外认真,比他科班里那些成天得打着屁股才能好好记戏词的混账要好出多少也不知道。
陈道白吃早点时细嚼慢咽,一句话也不说,完全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邓百三也静静等着道白吃完,顺便操起胡琴,调了两下音色。
学戏每日少不得清晨吊嗓,天天不间断的吊嗓,可使嗓音嘹亮、圆润,中气充沛,口齿清晰有力,这可是戏曲上的基本功之一。
“邓老板,今天吊哪一段呀?”
“《鱼藏剑》,先从凡字调来。”
邓百三说罢,便拉起琴来,他是净角花脸,但能站到台上的角儿,哪个都会一手胡琴,连琴都不会,又怎么唱得好戏?
真正戏台上演的时候,文场武场乐器有很多,除了胡琴,还有二胡、月琴、弦子、鼓板、大锣、铙钹、小锣等乐器,胡琴引调,鼓板打点,有时还会加上唢呐、笛子和笙等。不过眼下只有邓百三一人,陈道白只是吊个嗓子,操琴拉个调便够了。
吊嗓的调门基本都是由低到高,逐步往上抬,道白的嗓子不错,能唱到正宫调,但邓百三还是循序渐进,让他一步步来。
“列国相争干戈厚,
弑君不如宰鸡牛。
虽然是弟兄们情义厚,
各人的心机各自谋。
兄昨晚得一梦真少有,
孤王我坐至在那打鱼的一个小舟。
见一尾鱼儿在那水上走,
口吐着寒光照孤的双眸。
冷气吹得孤难禁受,
大叫声渔人你快把网来收。
直吓得孤王我就高声吼,
回头来又不见那打鱼的一个小舟。
醒来不觉三更后,
浑身上下冷汗流。
这样的机关孤解也解不透,
贤弟与孤解根由——”①
离去不远的陈君谋闻声,不由顿住脚步,回头望向道白的小院。
“‘各人的心机各自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