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回来了。”
从字辈上论,沈求欢与陈求法算一辈人,但年纪比陈道白却大不到哪里去,因为天赋不差,模样又顺眼,很得沈去傲疼爱,自小便养在身边,修行资粮从不曾短过,就连将来筑基的路,沈去傲都给这个六世孙安排好了。
沈去傲也没白疼这个晜孙,沈求欢一来便给老祖宗揉捏起肩膀,让沈去傲很是受用。
“方才族里议了,丰泰神君的大祭,最后一日的大轴戏演一出《君谋水》。求欢啊,你听过这一出吗?”
“怎会没听过,自家乡里的故事,打小就演。”
沈去傲一个眼神,沈求欢便端上了茶盏,如此贴心的晚辈晜孙,沈去傲脸上的笑忍都忍不住。
“那我问问你,这出戏里几个角儿啊?”
沈求欢掰着手指算了起来。
“须生头路的陈婴一个,二路的陈乐山一个;花脸头路的陈知水一个,二路的一舟祖师一个;青衣的庄美人一个;小生的陈君谋一个。除了这些,什么公孙义、乐陶公、浣纱女啊……这角色可就多了去了。”
“嗯,主要的角儿就是头前六个。”沈去傲端着茶盏,却不急着饮,“让你去演一个怎么样?”
沈求欢一怔,然后迅速陪上笑脸。
“老祖说笑了,我哪里能演戏。再者这戏虽是祭给丰泰神君听的,可戏子的名声到底不好听,一般都是让下头那些附庸家族里的子弟,或是族里哪个破落户去对付对付,咱嫡脉的人去唱戏,只怕那些不识好歹的要闲话咱。”
“呵呵,你小子,不想去就不想去,话可真是多啊。”
沈去傲笑着,却也没有真要责怪沈求欢的意思。
“家主的意思,是让陈家那个离火焚身的少年去演个角儿,冒犯了麒麟爷却没死,陈家自己也知道这事惹人眼,把那孩子藏得紧。可姓陈的是咱沈家的奴仆,陈君谋当年报仇靠的是谁?这小子到底是走运,还是有什么蹊跷,怎么着都得让咱们过过眼!”
沈去傲合上眼,思考了片刻。
“你觉着,该让陈家的小子演哪个?”
“陈君谋吧。”沈求欢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个答案,“陈家子演陈君谋这个老祖,倒是正好。”
沈去傲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大家都这么想,这可就没意思了。”
沈求欢一怔,以为老祖是不想让陈家子演主角,便改了口:“这倒是,看戏就是看个新奇,图个乐,陈家子演陈君谋,到了戏台上也就那样,没甚看头。”
他顿了顿,又想出一个角色来。
“那二路的须生陈乐山如何,陈家奉这位为正朔,也合适。”
沈去傲摆摆手,再度否了晜孙的注意。
“还是不好。”他抿了口茶水,不紧不慢地给出了自己心里头的答案,“让他去演陈知水好了,生旦净丑,就这花脸行最看天分,千生万旦,一净难求,这陈家的小子若能演好了,这才是真本事。”
“陈知水”三个词从沈去傲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沈求欢便已经愣住了。
这位是谁?是弑杀兄长陈乐山,把陈君谋全家三百口赶尽杀绝的大仇啊!陈君谋卧薪尝胆,呕心沥血苦修五十年,为的就是杀此人报家仇。让陈家子去演这个角色,叫陈家怎么想,叫陈君谋怎么想?
“这……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
沈去傲白了晜孙一眼,沈求欢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本能的不想忤逆老祖的意思,可转念一想,这个问题这么明显,老祖会看不出来?明白这是在考校自己,于是便把心里所想如实的都吐露了出来。
“老祖啊,让陈家子演陈君谋,只怕陈氏会觉得我家是刻意在侮辱他们。虽然陈君谋现下对我沈家是俯首帖耳,老实的很,可那老儿到底是个筑基后期的厉害人物,当年复仇诛杀陈知水的手段,戏文里头都演进去了,连我这没生几年的娃子都晓得,这么对他,只怕这老儿会记恨咱们……”
沈去傲立刻反问:“记恨谁?”
今天老祖的话着实让沈求欢摸不着头脑,他猜不透老祖的意思,只能实话实说:
“只怕记恨咱们……”
“‘咱们’是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求欢也该琢磨过味来了。
“记恨的是沈家,是……”沈求欢脑子灵光一闪,陡然间想通了老祖今天这一出的意思,“是家主!”
“不枉我平常把你带在身边,本事没白学。”
沈去傲哈哈笑着,揉着晜孙的脑袋,仿若不过是一平常的老人在含饴弄孙而已。
“陈君谋要恨,自然该去恨家主他们,毕竟刚才是家主定的主意,同我们这些人有什么相干?到时候啊,咱们替陈家说些好话,陈君谋这老儿是个识趣的,晓得该感激哪一边。”
沈去傲站起身来,步出堂屋,望着落梅峰的重峦叠嶂,云峰雾角,心情大好。
“我才是家族嫡长,这家主的位子本就该是我的,该是我们这一脉的!沈才思年纪不比我长多少,等他到了年岁退下来,哪里还有我的份?下头沈千陵那些人又总是说什么选贤举能,摆明了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哼,陈君谋这把刀能杀陈知水,就不能杀沈才思吗?”
身后沈求欢束手而立,他在老祖身边这么久,如何不晓得沈去傲的野心。况且要是沈去傲坐上了家主之位,那按着嫡脉传下来,有朝一日,他不也能坐一坐沈氏之主的位子吗?
“求欢,你去找个好人选,把话带到归来峰去。”沈去傲转过身来,眼神熠熠的看着晜孙,“记着,这是沈才思定的,我可是帮他家说尽了好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