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聊了一会儿闲话,陈洪也回来了,带着酒肉让他浑家下厨去。
道白左右看看,不见妹妹道紫,便问了起来。
“怎地不见紫丫头?”
“在她那院呢,这阵子你不在,丫头一直闷着,每每都念叨起你,去看看她吧。”
陈紫是失怙的孩子,在陈之家里只能算是寄人篱下,平素只亲近陈白,今天道白回来,这个妹妹早应该出来迎了才对。但麒麟北走那一日,陈道白会抬头冒犯麒麟爷,就是因为一条银脚带爬到了陈紫身边,道白为了护着妹妹,这才犯了忌讳。他心里是一丝一毫不曾怪过陈紫的,但只怕陈紫有心结,同父母告了罪,便往后院去。
过天井时,在厨房里忙活的嫂子张氏瞧见陈道白,立刻出声招呼:“白哥儿回来了呀,今儿嫂子给你做顿好吃的,梅菜扣肉、腌笃鲜、油焖笋、粉蒸肉,还有你最爱的老豆腐,满满一盘,都是你的!”
嫂子这么热情,道白也不好意思拔腿就走,只好停下脚步作揖回礼。
“这么些菜,可要辛苦嫂子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能回来,比什么都让家里人开心!”
嫂子张氏是瓷里镇本地的农家女,大字不识,也没学过大族的规矩,但为人爽快,这两句话说得,倒比刚才陈之陈洪这亲父亲兄更暖心。
道白又与嫂子闲话了几句,然后告了声罪,往陈紫那屋去。
小丫头正坐在橘子树下,闷闷的望着天。前些日子陈求法同家里通过气,告知了陈白的消息,陈之几人得知陈白入道修仙了很是开心,陈紫也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觉得罪孽。再加上家中没了陈白,她也没人说话玩耍,一直闷闷不乐着。
而当道白踏进门槛的那刹那,小姑娘看见兄长熟悉的身影,先是一怔,随即小脸都笑开了花,几步蹦到了道白怀中。
“小阿兄,小阿兄,你归家啦!”
道白宠溺的摸着妹妹的头。
“是呀,我归家啦。”
陈紫抬起头,看清道白面孔的刹那,满脸的笑容都凝住了,眼角泪光不由得闪烁起来。
“小阿兄,你的眼睛……”
道白这才想起来自己眼睛的事情,今天除了生母徐氏竟没人注意到过他这只眼睛,连他自己都没觉着异常,却忘了陈紫年纪小,看见这么丑的模样,怕是要吓坏她,赶紧遮了左眼。
“囡囡不怕,囡囡不怕,哥哥遮起来了……”
他以为陈紫是看见自己的瞎眼吓得哭出了眼泪,却不想陈紫抱紧他,哭得更厉害了。
“是囡囡害小阿兄遭了这个罪,是囡囡不好……”
道白一怔,下意识用力搂紧了妹妹。
倘若那一天他真给麒麟爷烧成了灰,这家里会给他哭出泪水的,也只有生母徐氏和堂妹陈紫了。陈之陈洪今天说得好听,笑得开心,可要是道白没入道修仙,便是活了下来,也要给赶出家门去的吧?
陈道白年纪虽小,但这点人心真伪还是看得清的,谁是真正关心自己,谁又是在逢场作戏,他瞎了左眼,却没瞎心眼。
“哥哥哪里遭罪了,凡是因祸得福,现在入道修仙了。等哥哥修成了,就下山来接囡囡,去个清静安生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道白哄了好一会儿,把小姑娘哄好了,又说起在山上的一些见闻故事,陈紫到底年幼,听哥哥讲了两个故事,注意力便分散了,很快破涕为笑。
到了日头半斜的时分,嫂子张氏来喊兄妹俩,一家人到了饭厅,一张大桌旁齐齐的坐了。
难得的高兴日子,陈之开出了珍藏的好酒,虽不是那窖藏多年的清德黄,可开坛之后,也是酒香四溢,年纪最小的陈紫嗅了嗅,脑袋便晕乎了起来。
酒是好酒,只是不适合小孩子喝,陈之陈洪父子喝得高兴,还想让道白一起喝,只有张氏细心,斟了杯甜米酒给道白,又斟了小半杯,给一直巴巴望着哥哥酒杯的陈紫尝尝。
“想当初,我要是和白哥儿一样,有了这等机缘,想来如今也同求方求安一样,是求字辈的大好人物了。”
酒过三巡,陈之便有些醉了,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陈求方陈求安是陈家求字辈的中坚人物,求法和道渌以下,不算老一辈的,就这两位修到了炼气中期,在陈家地位很高,平日里陈之都得六哥七哥的叫着,现在竟然直呼起名字来了。
也就这里是他自己家中,也没个人敢说他不是,若是陈道渌在这儿,哪怕陈之是道渌的叔父辈,也得给这位大侄子训出一身冷汗来。
“道白是个好名字啊,我嫡亲的八哥,也就是紫丫头的爹,名为求己,若我也能入道修仙,当号求之。求己,求之……”
陈之说着,许是酒醉的厉害,身形摇摇晃晃,眼神扑朔迷离。
“你是真的醉了,可别喝了,去床上躺着歇息吧。”
潘氏扶着丈夫,眼中满是担心,可真醉酒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放下酒杯呢?
“诶呦,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你拦我做什么!”
陈之甩开潘氏的手,红着脸孔大喊起来。
“我陈求之,我陈求之……”
他挥动着手臂,高声震嚷,把妻妾儿女吓得不轻。
可转瞬,涨红了脸高声吼叫的陈之,陡然却泪流满面,伏在桌上拍案痛哭。
“我怎么就不是陈求之呢?”
陈之这乍怒乍悲,搞得众人不知所措,就是安慰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陈紫更是不明所以,在桌面下悄悄用手指戳了戳哥哥道白,低声问询:
“白哥哥,叔父怎么哭了呀?”
道白轻轻摇头,他懂得陈之为什么哭,但他不能理解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