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他呵呵一笑,再度开口。
“贵人!如今到了这般时候,本是该同舟共济的,您又何必再隐瞒身份!”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全都顿时色变!
贵人?哪来的贵人?这里不是戍卒,就是罪犯,哪里来的贵人?!
黑暗之中,祁功正对的方向,陷入了一片寂静。过了良久,那地方才响起一个人结结巴巴的话语。
“我,我哪里是什么贵人……你莫要弄错了……”
众人听这声音,发现是那个半途中遇上,一起逃上山的年轻人。
祁功越发微笑起来。
“贵人何必掩饰!你与我们遇上的时候,虽然只穿着单衣,但胯下的马匹,哪里是草原上常见的蠕蠕马?那等块头的马匹,非得是上好的马种精心伺候出的方可。况且,您自称是逃跑的猎户,但你这手上无茧,面白如玉,又哪里是猎户的样子?我这些兄弟们是粗心的,不曾在意,莫非还瞒得过我么?”
他这话说完,却又一转口风,严肃起来。
“贵人!我请您坦明身份,不为其他,实在是有正经打算!还望贵人海涵!”
黑夜里越发安静,只有雪偶尔扑簌两声。它们依然是纷纷扬扬地盖在人的身上,没过一会,便稀里哗啦地往下一叠叠掉落。树枝上,山腰上,也时不时有雪团往下面掉。树枝上的便掉到地里,山腰上的,便自然落在了蠕蠕人栖身的山坳里。
那年轻人沉默了一会,终于苦笑般叹了口气。
“祁,祁大哥,”他称呼起祁功。
“我不是有意要欺瞒大家,但确实是家里的人吩咐过,出门在外不要随意和生人透露身份。但祁大哥和大家对我有救命之恩,真要说起来,又哪里是陌生人呢?”
他顿了顿,似乎在酝酿该怎么继续说。众人都提起耳朵,下意识屏气凝神,听他讲述来历。
就听年轻人继续说道:
“我实在也不是什么贵人。我姓元,名叫元悛,往上算七辈,倒也确实是皇家。可到我如今,不过是个极为偏远的宗室罢了。”
人们听他姓“元”,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虽然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元”是当今国姓,在整个北疆,姓元的,许多便是宗室了。
祁功略一思索这名字,突然问道:
“你父亲是冀州刺史?”
这一回,反轮到元悛愣住了。他是万万没想到,在这荒山,会有人认得自己!
他刚刚没说谎话。他元悛,往上数七辈,乃是北魏的昭成皇帝。但那都七辈了!更何况,那昭成皇帝的名号,还是追封的。
说到底,从宗室地位上来看,他确实是疏远得不能再疏远了。
当然,他们家族并没有败落。他的祖父元晖官至都督中外诸军事、司空公,领雍州刺史,他的外祖父李平官至司空、车骑大将军,他的父亲元逸如今身为卫将军,都督冀州诸军事,领冀州刺史。确实不能不算是权贵之家了。
但话又说回来,他们家也远没有到天下闻名的程度啊?这大魏的权贵何其之多,他自己,更是几乎没有任何名姓流传于世,压根就是个无名之辈。
怎么偏偏,这座荒山里,一个理论上都不识字,更别说熟悉世家家世的边镇戍卒,能够直接说出自己父亲的官职?
元悛实在惊讶不已。
但转而想到这位“普通戍卒”,显露出呼风唤雨的本事,元悛又觉得,对方知道自个,似乎也不奇怪了。
“太祖善识人,虽渺渺之辈,居千里之远,得谒太祖,太祖常呼其名,知其家世。人皆敬服。”
——《赵书·帝纪一太祖武皇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