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保持以往得体的形象。
纤瘦的身体外包裹着肥大的棉袄棉裤,只露出锁骨和胸间的白色单衣。
乌发显然也无好好打理过,凌乱地虬结在一起,不复一直以来的柔软顺滑。
除夕夜,她一身华服美丽,却看到他在人后最真实的模样。
许知鱼垂首,抬手,对着仍然在通话中的手机屏幕轻声道,冰蓝的眸子却紧紧凝视着少年:“一起吗?”
许应年在初时的不可置信过后,又恢复了一贯淡淡的神情。
“等我一下。”
他“嘭”地一下关上门。
·
再次出现,少年一身鸽子灰的盘扣西装,简约又不失俊朗,肩膀处以古绣的方法缀上落花流水纹,与许知鱼琵琶袖和马面裙上的传统古绣,遥相呼应。
面对面站着,竟意外的般配与和谐。
许知鱼挑眉,“不错呀。”
许应年垂眸,修眉微拧,说不清是不满还是不解,“为什么过来?”
“不是说了吗?找你实现愿望。”
许知鱼从放着红包的银囊里,摸出一条黑绫,踮脚抻直,环过少年脸颊、耳尖,在脑后轻柔地打了一个蝴蝶结,
“别动,带你去看样东西。”
少年从起初的微微抗拒扭动,到僵硬着身子任由许知鱼摆布,想必亦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
许知鱼牵起少年的手,带他来到螺旋式的楼梯口。
行走的过程中,许知鱼悄悄用闲置的一只手摆弄手机,将蓝牙和大厅里处于开机状态的迷你音响连接。
霎时,瑰国空灵缱绻的歌声响遏云霄,似鲸落的最后一声长鸣,阑珊灯火下跳跃的飞蛾。
少年清瘦的身躯一滞,骨感的手指下意识地从她冰凉的掌心抽出、抬起和蜷缩,欲想揭开覆盖的黑绫。
许知鱼用力按住他的手,“再等等。”
“会摔倒的。”许应年轻声道。
“怕什么?”许知鱼说,“有我呢。”
十指交握,她背身站在前端的台阶,一步步耐心地引领着他走下旋转的楼梯,仿佛迷失的羊羔,结伴走向迷宫的出口。
恍若世纪的漫长后,黑绫从少年的眼睑滑落,拂过滚动的喉结。
穹顶银河散落,星辰闪烁。
时间在静谧的滴答声中,划过零点。
莹蓝的沙漏里最后一粒沙落下,倒置翻转,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新年快乐,阿年。”
许知鱼将银囊里整合而成的、鼓鼓的大红包塞到许应年手里,“我说过,小鱼它们的钱,我请。”
少年的指尖紧了一紧,将黑暗中的红包掐起一道褶皱,“新年……快乐。”
其实,在他小时候,莫阳从不离开,会陪着他过生日、过年,过各种重要节日,如同唯一的家人一样。
虽然,莫阳从来不会在过年的时候装扮屋宅,但只要在一起,他依然会很开心。
再大一些,十多岁的时候,有一年除夕夜,跟今天一样,他除了感受自己的开心,还注意到了莫阳的落寞。
那种落寞是透在骨子里的,让人无法忽视。
一个眼神、一次弯唇,都可以感受到这种落寞。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要莫阳陪着他过年了。
他说,莫阳,我长大了,你回家看看吧。
最初的一两年,莫阳不肯,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夕夜,春节,死也不出来。
莫阳从来都是很潇洒的人,见他心意已决,便也没有强求,抽身离开,每年初四才回来。
所以,有多久……没人当面跟他说过这四字了呢?
毕竟,莫阳已经很多年没陪他过年了,就算“新年快乐”,也都是在视讯通话里说的。
久到新年的记忆……俨然模糊。
·
在最初的沉默过后,岁月经久,灯亮,音灭,繁星消逝。
许知鱼抖出茶几角落大袋子里的春联、剪纸和形色的迎新材料,和少年蹲在客厅大理石地板上,从两端剪着一幅剪纸。
双额相触,不过咫尺,鼻尖的气息,如藤蔓般暧昧缠绕。
许应年的目光,倏忽落在她之前因刨雪而变得红肿的手上,“你的手……”
“没事的,小伤而已。”
许知鱼随意道。
许应年七窍玲珑心,只需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蹙眉道:
“你进来的时候是不是挖墙洞了?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会生冻疮的。”
“等我一下。”
许应年匆匆抛下一句话,起身,飞奔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