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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中豆一号

方忠良教授是一个率直且洒脱的人,对于邱云岚的拒绝虽然有些失望,却仍是报以微笑,并从衣兜里取出了那颗珍贵的豆荚,将其中一颗豌豆不容拒绝地塞到对方手里,这代表了他对邱云岚的绝对信任与莫大期望。他们研究所围绕“中豆一号”这个项目攻坚了足足两年时间,但目前硕果仅存的就是这颗豆荚中的两颗豆子,其他的试验品都已经被彻底销毁,原因只有一个,用方忠良教授的话来说就是:“科学实验一直都伴随着潜在危机,当我们的研究成果在被确认百分百能够惠及人类之前,都可能成为危害人类安全的大杀器,因此要严防试验品流出实验室,坚决杜绝危机的发生。”这种对科学研究负责的严谨态度得到了团队的一致认可,并被作为铁律遵守着。

“云岚呀,你就是太过儿女情长了,如果能静下心来搞研究,将来的成就必定在我之上。”方忠良教授对于邱云岚的拒绝不无惋惜。

“我呢还是想做一个传统女性,先成家后立业,等收拾了那小子,再跟着您安安心心搞科研。”邱云岚帮方忠良教授拉着行李箱边走边聊。她对人生有自己的理解和规划,而且还很固执己见。

“恭喜呀方教授,中豆一号的研究成果真是令人震惊。”一个身材高挑,面目俊朗的青年走了过来,笑着伸手向方忠良教授祝贺。此人叫柳岸山,供职于一家大型植物研究所,也是邱云岚的校友,因为高了两届,所以邱云岚以师兄称呼。

方忠良教授脸色微微一沉,但随之恢复如初,与柳岸山握着手聊了起来,非常亲切。柳岸山和邱云岚一样,都是国内植物学研究领域的后起之秀,他的好几篇学术论文在国外著名的学术期刊上得以发表,在年轻一辈中颇具影响力,方忠良教授曾邀请他加入忠良植物研究所,但柳岸山却早已入职了一家更大的研究机构,两人可谓失之交臂。

正在三人攀谈时,副院长张信常走了过来,靠近方忠良教授耳语了几句,显然是有些事情自己难以做主。

“既然他们想要,那就让他们自己摘吧,都是朋友,就当是送大家的一份礼物吧。”方忠良教授面色平静,对别人讨要中豆一号叶片的行为并没有拒绝:“云岚,摘几颗豆荚给岸山,让他也品尝一下咱们的研究成果。”

按照方忠良教授的吩咐,邱云岚跟着张信常副院长又回到了舞台上,将藤蔓上的叶子和豆荚摘下来分给前来观礼的科学家们,这中间她特地挑了两颗较为饱满的豆荚放进上衣口袋,准备留给柳岸山。大家没想到方忠良教授会这么大方,要知道,作为植物学家,即使通过一小片叶子都能够分析出其基因序列,窥探到植物的潜在奥秘,方忠良教授愿意将中豆一号的叶子和果实送给大家,相当于公布了这项研究的专利,所以现场原本那些仪态端庄、德高望重的老头老太太们,全都不顾形象地和年轻晚辈哄抢起来。等邱云岚带着豆荚回来时柳岸山却已经离开了,她只好改天亲自送去,顺便邀请对方出席自己的订婚仪式。

新闻发布会第二天,邱云岚难得睡到自然醒,心情大好,准备洗漱一番,着手筹备自己的订婚典礼,却意外收到同事发来的噩耗——方忠良教授乘坐的客机失联了。按照官方提供的飞行记录,这架由国际机场出发,飞往西班牙马德里,再转道巴西里约的国际航班,升空不久机舱里就发生了混乱,飞机开始颠簸,偏离了原本的航线,并很快失去所有联系。有目击者声称看到飞机冒着白烟,一头扎进了西面的太行山脉,甚至还提供了一段模糊不清的视频,但是搜救队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内陆搜寻,只找到了飞机上散落的部分构件,并未发现坠毁后残骸,更别说遇难者的遗体了。于是又有人猜测,飞机在空中失控后有可能转向东南,坠进了太平洋,可惜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并无充足的证据加以证明,于是又一宗空难谜案诞生了。

当邱云岚还沉浸在方忠良教授遇难的悲痛中时,又一个打击接踵而至,那个与她认识了20多年,确定恋爱关系长达10年之久的男朋友忽然宣布自己移情别恋,并毫不迟疑地通知双方家长取消了订婚仪式。当邱云岚憋着一肚子怒火,义愤填膺地准备向他兴师问罪时,对方却提早一步逃到了其他城市,据说另结的新欢就在那里。

“我被甩了,我被甩了,我被一个自认为永远不会背叛我的男人甩了,天呐,还有没有天理呀?”邱云岚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怒吼,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碎了她憧憬多年的美梦,令她无比愤怒,极度抓狂。为了那个男人,她连方忠良教授一同前往巴西的邀请都拒绝了,那可是众多科学家梦寐以求的盛会,她可能因此一夜成名,从此跻身世界顶尖学者的行列,可是为了和那个男人订婚,她义无反顾地回绝了,结果换来的却是断情绝义的抛弃,任谁都不可能轻易释怀。

男女恋爱弄分手本来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被这个男的甩了邱云岚却是一千个、一万个、一百万个不甘心。要知道,论学历,她是名校博士,论工作,她是忠良植物研究所首席研究员,论收入,那对方更是十个也赶不上她,论样貌,她不敢说闭月羞花但也绝对称得上秀丽端庄。这样的优质女性在当今社会简直万里挑一,所以邱云岚怎么也想不明白以自己的条件,对方怎么会甩了她,要真的闹分手,那也是她甩了对方才是。

当然,除了不甘心,曾经投入的那份真挚感情也是邱云岚难以割舍的主要原因。两人的家庭乃是世交,父母一辈都是从西北重镇调到参加工作,还住在了同一个小区里,两家的孩子因此从小就认识,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邱云岚从小就聪慧过人,在学校那都是拔尖的优等生,但这小男孩可就普通多了,除了长得高、体能好,学习成绩一直不上不下,从小学开始就抄邱云岚的作业,一直抄到高中毕业。高中三年邱云岚更是费劲巴拉地帮他补习功课,连自己的成绩都落了下来,结果他还只考了个普通大学。毕业时,其他同学都忙着考研、考公、找工作,男孩的父母也是费尽周折托人给他安排了个事业单位,进去就带编制,而他却异想天开,一句弃笔从戎济苍生,毅然决然跑去部队当了大头兵,将家里老头子当时就气得血压飙升住进了ICU。

这男的不但学习不咋滴,而且性子还特别耿直,情商更是一大硬伤,平日里连句讨好女生的话都不会说。别看他长得高大威猛一表人才,要是有女生跟他搭讪,几句就能把人家给噎死,然后悻悻地掉头就走。因此,邱云岚的老妈是一百个看不上眼,多次拿他作反面教材,让女儿以后找对象一定要避开这号“瓷锤”,即便不嫁个霸道总裁、官二代、富二代,最起码也要门当户对,性格开朗。但邱云岚却像被灌了迷魂汤,爱得难以自拔,即使两人约会男的不送鲜花送鸡腿,即使约好了去旅游结果男的带她到屋顶数星星,她依然觉得很浪漫。热恋期的女人都不带脑子,就算名校毕业的女博士也难逃“恋爱脑”魔咒。在邱云岚对真挚爱情至死不渝的追求下,父母终于含泪妥协,同意两人在一起,于是订婚仪式也就提上了日程。谁知好事将近,男的却上演了一出“拒婚大逃亡”,当真令人措手不及。

“多少花前月下,多少海誓山盟,到头来却抵不过移情别恋。连一个解释、一句道歉都没有他就走了,在他眼里我真的就一文不值吗?渣男、渣男!”邱云岚握着酒杯泪眼婆娑,酒杯里却映出那人带着朴实憨笑的英俊脸庞。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当邱云岚还沉浸在失去方忠良教授和残忍被甩的双重悲痛中时,她老妈的心底却是乐开了花,一改往日女儿要跳火坑的愁眉苦脸,把之前亲朋好友推销的青年才俊们的资料全都翻了出来,怎么看都觉得比前准女婿强上百倍,于是乎一下子给自己的宝贝女儿安排了十几场相亲,还美其名曰“让爱情冲淡悲伤,重获新生”。然而对于邱云岚来说,这相亲能去吗?心头的伤可还在滴血呢,怎么可以这么快重新接纳另一个人。于是她只好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废寝忘食地继续对中豆一号展开研究,以达成方忠良教授的遗愿,让实验室里的豌豆早日走进田间地头,成长为造福国人的第三主粮。

目前,中豆一号的研究还有许多技术上的难关没有攻克,比如说种子的孕育问题,种子萌芽的时间问题,生长规模的控制问题,以及与其他植物的共生、干预问题等等,这些都需要从基因遗传领域进行定量研究。在解决这些问题之前,中豆一号是无法投产的,只能算是个概念性产品。没有方忠良教授的引导,推进研究真的很难,邱云岚和她的团队只能通过以勤补拙的方式夜以继日地分析数据、进行实验,希望能有所突破。

直到几天前,一个震惊全国的消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邱云岚才被同事们从实验室拽了出来——地处西北部的一座古老城市被植物占领了。从海量传播的视频可以看到,受到某种神秘因素的影响,整座城市的花草树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人们由开始的惊奇逐渐变成了恐慌。这些植物发达的根系撑破了路面,枝条伸进了居民家中,藤蔓缠绕住办公大楼,一片叶子足有汽车那么大,遮挡了城市的阳光,结出的花朵如磨盘一般,引来成群结队的蜜蜂和蝴蝶……邱云岚也有这样的猜想,但她的分析更为细致,认为两者之间还是存在许多不同之处。

其一,他们的研究目前仅限于中豆一号,此类研究还没有在其他种类的植物上成功过。其二,这些植物的生长速度还远远没有中豆一号那么迅猛。其三,中豆一号是通过种子直接生长出来的,而这些植物却是城市里的原生树种,是在受到某种未知因素的影响后发生了变异才开始疯狂生长的。

虽然目前存在着诸多谜团,但邱云岚认为,不论原因是什么,作为植物学家,自己都有义务对这一不寻常的植物生长现象进行研究,或许它将帮助忠良植物研究所突破对中豆一号的研究,由此诞生“中豆二号”或者“中麦一号”“中稻一号”,她对此颇为振奋并充满期待。

“组建队伍,赶赴西北,开展研究。”邱云岚很快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并获得了响应。自方忠良教授失联后,被重点培养的邱云岚就成了研究所的中坚力量,虽然具体事务上有副所长进行统筹协调,但是研究工作基本由她牵头负责,经过半年多的历练磨合,邱云岚已经取得了同事们的信任和支持。在张信常副所长的主持下,整个研究所根据本次异地考察研究工作的性质挑选了五名业务精英,组建了“城市异常性植物科研小组”,由邱云岚担任组长,成员有王致和教授,55岁,植物形态学领域专家;乔佳楠教授教授,53岁,植物遗传学领域专家;方宏伟研究员,28岁,在植物生态学领域颇具建树;杜晓彤研究员,26岁,主攻植物生理学,是整个团队最年轻,也最具活力的成员。邱云岚本人今年刚过30岁,研究领域比较繁杂,综合性相对较强,要说专业,应该算是分子植物学。王致和教授最近老是咳嗽,身体状况欠佳,邱云岚原本打算让更为年轻的许世杰研究员参加这次考察,但王致和教授的态度却很坚决,而且他前期参与中豆一号项目的研究颇有建树,因此所里最终做出了妥协。

出发前,科研小组用了整整两天时间为本次考察研究提前备课。他们翻阅了方忠良教授留下的大量研究手稿和实验录像,当看到半年前那场“中豆一号”的新闻发布会影像时,众人不免思绪万千。

明天就是启程的日子,其他同事在整理装备,邱云岚却想,或许回家与父母聚一聚,然后睡个好觉才是最佳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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