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跟我说“你要是娶我,我就跟你回家,你要是不娶我,我就每天晚上给你留门”
我没有娶她
但她多年以后依然给我生了儿子
以至于我到现在还觉得对不起她
可我真的不愿意相信,我的生命,要像落叶一样沉入深深的水中,在中阳里这个地方,被永远深深埋葬。
但那个时候,我除了承认自己已经被埋葬外,已经没有别的路走了,我这片落叶总想着挣扎的浮出水面,变成天上的飞鸟,但我真的感到深深的无力,那感觉让我窒息。
我在窒息中又生活了半年,终于,有人把我从窒息中解放出来,但在解放我的那一刻,我却恍惚了。
那是一个人捎来的一个口信,外加一个簪子。
我认得,那簪子是张耳的妻子第一次见我时带的。
那人是张耳的家仆,他告诉我,他是奉张耳的命令来依次找故交的,事情也很简单,韩国,赵国,已经被灭了,剩下的,就是魏国了。
那家仆说“我家主人说,再不救魏,魏,就要亡了,我家主人说自己虽然只是一匹夫,却忝列县令,今当有报国之心,他想对您说,如果当初您跟他们夫妻说的话不是违心的,他希望您能去跟他一起抗秦救国,如果您没这个心了,这个簪子送给您,就权当是了却我们之前的情谊了”
那天问接过簪子,久久没有说话,若是倚着我当年,一定会兴高采烈的去找张耳,但我犹豫了。
我心里很乱,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谁能帮我。
我拿着簪子去找曹氏,问她该怎么办,我敢保证,我当时绝非怕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次抗争和以往的抗争到底有什么不同,是不是依然是一群没头苍蝇,照旧凭着一句“灭秦”的豪言壮语冲上去,然后在战争中互相猜忌,最后被成建制的打垮。
我怕我再经历一次失败,再像之前一样乱转一气,除了懦弱和恐惧,一事无成。
尤其像这次这么关键的时刻,存国与否,就在一夕之间,我害怕我还会想第一次一样,只是听见秦军的鼓声、看见溃退的大军,便仓促逃命。
那天,我思前想后的盘算个没完,曹氏就静静的看着我,那天她只说了一句话“在战场上逃命,也比在家里大喊必胜要勇敢。这个世界,不只有勇敢的勇敢,还有懦弱的勇敢”
那天,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幸福,我感到,似乎我面前的女人,像极了张耳的妻子。我将那个簪子戴在曹氏的头上,我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一天才真正像个男人。
那天晚上,我辞别了家人,跟那个家仆走了,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尽可能的找那些以前上过战场,愿意救国的故人。
卢绾送了我几十里路,我让他回去,我知道现在他家里全靠他才能维持生计,我也知道他有多想跟我一起走,那天,我把曹氏对我说的,又对他说了一遍
“有勇敢的勇敢,也有懦弱的勇敢”。
卢绾回去后,我和那个家仆一路上搜罗了一些人,等我们到张耳那里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我以为我会在城墙上见到身披戎装准备御敌的张耳。
但事实上,我是在黄邑西南五十里的一片沼泽中见到他的。
那天他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手里提着剑,身后跟着几十个同样装扮的男人。
他见到我,无比激动,我问他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他跟我说,他一直在搜捕秦国的奸细,抓捕秦国的商人。
他说“有多少仗,还没打就输了,黄邑看着城防坚固,实际上八面透风,要是不堵住,什么仗也打不赢”
他在查盐商,黄邑的几个盐商都来路不明,还要布商,还有许多手艺人。
那天我问他,如果为了打胜仗,把黄邑的百姓熬的苦不堪言,值不值得。
他说,我们是为了抵抗秦军,不是我们挑起战争的。他随后又补充道,如果我们不打,秦人来了,我们下场更惨。
我当时,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正确的了。我只是迷惑,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找到一条属于我的出路,那条路上,没有死要面子的抗争,也没有非要一统天下的野望,只有实实在在的打仗,实实在在的逃亡,实实在在的说话,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过,在我三十岁跟张耳一起保卫黄邑的时候,我都还一头雾水。
我在黄邑跟张耳一起对付秦人的奸细和商人长达半年的时间,那些人极其不好辨别,他们本身就穿梭于各国之间,口音和服饰都无从分辨,我们的工作极其艰难,时常有错杀的人,但好在通敌的事被管住了,
但一时间,黄邑周围的物价奇高,而且出现了很多种类货物的缺失。
黄邑的百姓有的在官署抗议,有的逃到了别的地方。
直到那时,我们在黄邑连秦军的毛都没看到,却已经把我们折腾的半死。
我们在黄邑守了整整一年多,在我三十二岁的那年,我第一次看见了秦军。
那个时候,秦军早已灭了韩赵,早些时候,又攻占了楚国许多地方,黄邑的人口流失严重,货品奇缺,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张耳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带着我们四处盯防。
一开始,是我们派出去的斥候回来报信说,有秦军在向我们这里进军,那次,秦军只有八十人。
我们出城列阵,那次,在战场上,我最大的战绩,是在战斗中用盾牌推倒了一个秦军士兵。
战斗断断续续维持了两天,第一天,我们还能在城外作战,之后就被人像撵兔子一样,围在了城里。再之后,秦军就消失了。
我们在城里,又守了十几天,我们不敢追出去,怕中秦军的埋伏。
好在张耳的准备足够充分,我们积攒的粮食还足够我们在黄邑坚守一年。
但可惜的是,魏国,恐怕坚持不了一年了。
秦国的大军围困了大梁,大梁水泄不通了,我们尝试过带兵打通前往大梁的通道。
但我们两次派出去的部队都一头撞在秦军的打援部队上。尤其是第二次,要不是我们撤的快,我们就全完了。
我三十二岁那年,秦人用大水淹了大梁城,魏国亡了。
我知道,秦国的大军要来了。
魏国已经亡了,我们的王上死了,各国都不会再救援了,我们即使拼死抵抗,也是杯水车薪。
那天,张耳遣散了军队,送走了家人。我们这些人分作十几批,各自隐去。
一路上,张耳一句话也没说,临别前,他向我行了礼,他让人护送我回沛县,自己则带着人向北边的大山潜去。
那年,我几乎是跟着秦军一起到达的沛县,秦军的推进速度之快难以想象。
秦人那个时候新改制度,把我们那个地方叫做泗水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