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后来听说了李天南那一剑之威,这户的主人翁老汉老妇眼神畏畏缩缩,一顿饭吃的很不自然。
李天南随便扒拉了几口米饭,放下碗筷,与两个脸上皱纹如干裂树皮一般的老汉妇人打过招呼,说是吃饱了,走出屋门。
老汉对着尚未离席的陈玉节苦笑:“让两位见笑了,山里没什么能招待两位小兄弟的,着实对不起收的那张银票。”
就着腌菜吃的不亦乐乎的陈玉节抹了抹嘴巴,含糊不清回答道:“不是这意思,老伯你别瞎想,你看我不是吃的挺好的!我那兄弟你就别管了,平常吃饭就这样,跟个千金大小姐一样,胃口就跟个鸡似的。”
打了个嗝示意吃饱了,陈玉节谢过招待,出门去寻找李天南。
屋内,老妇看着那碗没动过筷子的腊兔肉,夹了一小块放到老汉碗里,再把整碗端起放入灶台锅里,准备回头给二柱子家送去。
回到桌上,那块腊兔肉已经到了老妇碗里。老汉望着跟着自己吃苦了大半辈子的老妇,昏黄的眼睛透着无限温柔。
屋外,李天南找了个山风小的角落,把两匹马系在树干上。
陈玉节搬出两条小板凳,与李天南坐在门口闲聊。
山民饭桌上的拘谨与拦路借钱的巨大反差,让李天南心情有些苦闷。同样在小竹峰上长大,可一对好吃懒做的师徒却从来愁过吃穿住用,而这些一年四季劳作不休的山民,却还是堪堪温饱,一日三餐难得有一点荤菜,全家衣衫都是补丁连着补丁。
陈玉节择了根抽出嫩芽的青草叼在嘴上,轻声开解道:“别太往心里去,贫苦百姓靠天吃饭从来都是这样,我们村庄收成不好的时候,一样米饭里加萝卜番薯。”
吹得树叶哗哗作响的山风中,李天南重重叹了口气。
山林里不比城镇,深春夜间依旧寒冷,顺着山风吹过树林,透入衣衫。
暮色中,山民青壮首领的汉子带着个水葫芦走来,一屁股坐在李天南旁边草地上。
汉子再次双手抱拳,庄重道谢:“谢过二位少侠高抬贵手,送上五十两银子大恩。山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好借这一葫芦劣酒表示感谢。”
李天南接过酒葫芦,爽朗狂饮一口,入口酸涩,辛烈刺鼻。
“哇,你这是什么酒啊,味道这么怪。”李天南连忙张口哈气。
“来,我试试!”陈玉节一把抢过酒葫芦。
汉子哈哈一笑,解释道:“不是米酒,就是山中的野果酿的劣酒,有个酒味而已。没办法,山里土地贫瘠,种出来的粮食连日常吃都不够用,想喝点酒只能用野果酿酒了。也正是因为去年收成不好,这才到春耕就没多少余粮了,才会去做拦路的糊涂事。最近山里跑了几趟,也没打到什么大的野猪之类,若是再不想点办法,恐怕过完这个月就得去啃树皮了。”
先前正为这是苦闷的李天南回过神来,问道:“既然山里住的这么清苦,怎么不迁出去住。”
汉子苦笑:“迁出去?也打过这个注意,能迁出去的都已经迁了,剩下的这一大半老头老太又能往哪迁呢?随便迁到外面哪,没地种怎么活,像我们几个年纪还不算大的,或许还可以去靠着力气勉强混口饭吃,可十来个老头老太迁出去了就完全没活计了,在山里我们好歹还可以互相帮衬着点。而且这山里也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要交土地税赋,穷乡僻壤没人管。再一个,祖祖辈辈都在这里,万一迁出去了祖辈坟头没人看管,被野猪耗子钻了可就愧对列祖列宗了。”
山里唯一的少年一路小跑过来,对着李天南喊道:“嘿!听说你会飞剑,一剑能把那么大一个木头一下子劈开,这不比我劈柴还厉害。来,耍一个来看看!”
李天南脸都绿了,一手好剑法居然被人拿去跟斧头劈柴比较,没好气道:“去去去!不会!他们骗你个啥都不懂的小屁孩的,有那能耐我早在你对着我瞎吆喝的时候揍你了。”
二柱子一脸鄙夷,“你不会是不肯吧,这么小气。本来还想要是真有那么厉害,我就拜你为师的,看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这可是让你占了不小的便宜。”
陈玉节在一旁看的哈哈大笑,打了个手势让少年过去,两人勾肩搭背交头接耳,贼眉鼠眼不时瞥向李天南。
老汉在屋内听见二柱子声音,招呼少年进去,说是有好吃的。
正值长身体时期的少年一听吃的,立马抛下陈玉节,火急火燎跑进茅屋。
汉子叹了口气,对着二人歉意一笑:“山里孩子不懂礼数,二位少侠莫怪。想必两位也发现了,山里就这么一个小孩,都知道这样一直守在这穷山恶水没出息,这些年大家陆续都把小孩送出山外去,低三下四求着别人收留,都是些早些年迁出去已经慢慢过上安稳日子带着点关系的亲戚。在外边寄人篱下终究能活下去,总好过跟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守着山等死。二柱子家是在外面求不上亲戚,性子也顽劣了点,才在山里呆了下来,这些年来一直没个同龄年人玩,难得看到年纪大几岁的二位,又挺好说话的,才这么没大没小。”
李天南从马背上取出水囊,递给汉子;“外面镇上买的杏花酿,还剩点,尝尝。”
汉子小饮了一口,马上还给李天南:“哈,谢过少侠好意,可惜在下粗糙人一个,喝习惯了山里酿的野果酒,虽然不如这杏花酿醇厚,但怕喝着喝着嘴巴叼了,等会再喝野果酒就喝不下咯,还是算了。”
“少侠那五十两银子的事,我也就不再说那些什么大恩大德的客套话了,说的太多了,反而显得虚伪。我也就一个普通乡里汉子,这辈子也没太大的雄心壮志,就想着能够安心的让山里各位老人有口吃的,估摸着也没办法还你这五十两了。小时候都是各位叔伯帮衬着带大的,现在也就只能这样偿还了。现在也就二柱子自己不肯离开,否则再过个二三十年这山里也就自然没人了……”
卑微蝼蚁苦命人,不知世间又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