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得王家人的同意,陈继背着王昭云的灵牌,一骑轻马出了皇城上都。
平生知交,要看山看水,高山流水才是不憾。这个人一生守家护国,爱民如子,却连一丝血脉都没有留在人世。
他好恨。
马蹄飞扬,一骑黄沙。轻马出了上都在一片荒草路旁停下蹄来,马上的男子胯下马蹬,蹲在一棵半枯的老树下哭的不能自已。
“顾之,不要难过。”这是他的小妹妹去世那一天他想说的,一直没说。现在才说出来,为时已晚。想等西羯凯旋归来后告诉他“原谅”。很多很多话,他还没有说。
陈继哭出声来,他抱着王昭云的灵位。
每个人皆有悲喜,唯死亡能终结,兴许那又是另一个悲伤,另一个人的悲伤。
顾之,
王顾之,
他这一生,忠孝节义,样样都占了。为臣子,尽得忠,为将军,舍得命。心甘情愿去死,心甘情愿护他的民。这是一个将军的信仰,一个民族信仰,他的信仰。以身就义,身死而魂荡山河。以我之躯,护民无恙。
兴许,这是属于他的归宿。
暨明八年秋,九月初九,重阳,昭云叛国一案得以平反,将军昭雪,帝赐九锡,封义侯,谥号成天义节孝明安侯。帝大恸,罪己诏,思己过,斋戒一月。天下同悲,不事红事。
将军身死,百年无归。
十年
生死茫茫,这也成了一个诅咒。
羌域
符沅想,自己的报应终于也来了,十年辗转,如蛆附骨。溶忧的毒终于没能让他活过三十十九岁。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离体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大雪飘扬的天。城楼上的女子仰身坠下,砸出了很烈很烈的血。
她一直觉得自己有罪,不该救下他。其实有罪的一直都是他。她不过棋子,又何错有之。不是她,也会是别个呀!生生害她陨了性命。
弥留人世之际,男子眼角微微有泪。
他遵守承诺答应的三件事情都做到了,只还是应了不得好死。连老天都看不惯。
当日说话激那人说服她跳城楼,其实不是真的想让她跳,只想看看她爱上的那个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跳下来后,我破了兖城,心有点疼。这疼在后来的年岁里有增无减。之后我也有了妃,姬妾,人丁兴旺,也热闹,很少再想起她。我知道,我并没有忘记,只是把她放在箱子了。一个人想起她的时候不多,却每每想起来都是惆怅,化不开,犹如秋雨打在芭蕉上,沙沙的,潇潇的,夜凉透骨。那个名叫宋城的女子还是初见时候的样子,粉黛不施,梨花期短。她跳下城楼时候,轻描淡写,如秋风里的野草,敛了一地的哀伤,格外哀凉。她那样一个不与争锋的人砸出来的血烈得伤眼,牵动我的心绞痛,还没来得及明白所谓牵动,她便为另一个男子陨了命。
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了,每每想起来都疼极,天知地知月老知,他一人知,只是,没给他牵红线。
死了的人无知无觉,独留活着的或清醒,或沉醉,任风云流动千万年,世间颜色不改。
宋城,那个梨花素缕的白衣女子,十年前便亡了。悠悠沧海一水,岁月信步往来。一晃,已是一生。
(雪草芥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