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指了指地上的尸体,“然而你杀死他们的时候可有丝毫犹豫?”
“他们本来也有机会离开,但认出了我是谁后,还是和你一样,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与我战斗,人类,真是矛盾的生物,无论过多少年都是这样。”骑士皱了皱眉。“你觉得你能战胜我吗?”
“我从未奢望过击败你。”大公毫不退缩地迎上对方质询的目光,“但我认为,知道结果和做不做是两回事,真正的剑士,是为斩碎必然的命运而生的。”
“众生都在命运洪流里挣扎,唯有光辉不朽”骑士简洁地结束了对话,“在主的审判面前,凡人,你们的挣扎毫无意义。”
大公深吸一口气,交谈结束,接下来就是凭剑作答了,事实上,换做正常人,站在这片火海中,要不了几秒就会窒息死亡,根本不可能若无其事地交谈。
灼热的气息灌进肺叶里,那股可怕的火热引燃了剑士内心的战意,琉璃一样的剑锋劈开腾腾热气,化为一束修狭的白光击穿了火焰的帷幕。
没有保留,所有的力量在挥剑的一刹那酣畅淋漓地喷发,剑风仿佛北地呼啸的狂风,朝长街尽头卷去
下一刻,异象顿生。
浩荡的落日景象从长风中升起,暮色铺天盖地而来,将整个长街染成一片悦目的金红,先前呼啸的冬风在这片暮色下顿时化为一捧柔顺的晚风轻盈起舞,看似温和,却比先前强大了无数倍。
连暴雪都无法消解的可怕火焰在这一剑下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
骑士的身影直立在不断逼近的暮光中,仿佛变成了奥林匹亚广场上浸泡在黄昏余晖里无数年的著名雕像,同样被时光打磨了无数年的英俊面庞也如同雕塑般漠然。
他的身后出现了一轮夺目的太阳,乘着绯红色地雾气攀上天空,在地面摔出万道金光。
笼罩在无限光明中的骑士从雕像的状态活了过来,化身为一尊驾临人间的神祇。
朝阳与落日在空中对峙,将长街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晨与昏。
仅仅过了数秒钟,属于暮色的疆域便轰然坍塌,然后荡漾着,消逝在风里。
黎明终至,长街被初生太阳的光辉包围。
大公站在光芒中,发出怒吼,无畏地发起最后的冲锋。
剑刃划出闪光,朝着面前的敌人斩去,在触碰到光芒的一瞬间,他的衣服便被光芒点燃,头发也冒出一缕青烟。即便如此,他仍旧毫无畏怯地朝着太阳冲了过去,如同一只扑火的飞蛾。
然而他最终没能冲进那轮光明里,被光芒烧尽每一滴鲜血每一寸皮肤,因为一个拳头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埋进了他的胸口,血像泉水一样涌出塌陷的胸膛。
“终于………”大公嘴角含着血沫,喃喃说道。“可惜了,没能近距离感受一下真正的太阳。”
骑士望着垂死的大公,“安息吧,凡人,你的灵魂必将沐浴在天国火焰的温暖之中,我以我的名义起誓。”
“对于凛冬人来说,冰天雪地的战场方是最好的归宿,当然,这个结局也不算坏。”大公吐出一口血。“不过,直到最后,你都没有拔剑,让我有点不甘心啊。”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个他曾无比眷恋的城市,面色安详,带着解脱后的从容,微笑着说:“再见,亲爱的。”随后闭上了眼睛,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长剑跌落于地,发出清脆的哀鸣。
骑士收回拳头,一道焰光闪过,手上残留的血迹一滴不剩的消失。
魔法阵熊熊燃烧,火光中隐约可见一个散发着幽深气息的通道缓缓成型。
小男孩瑟缩着站立在母亲身旁,“妈妈,爸爸为什么不跟我们走呢?”
白衣女子看了他一眼,“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割舍的责任,这是他的城市,也就是他的责任所在,所以他不会离开,君士坦丁,将来有一天,你也将不得不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替无数先辈去完成那个伟大的使命。”
她将那个黑色的匣子递给小男孩,男孩郑重地抱起,表情略显吃力,女人没有插手,而是静静地望着大公离开时的方向,“现在,你该走了。”
小男孩吃了一惊,“那妈妈你……”
女子看了他一眼,男孩顿时打住,知道母亲已经下定了某个决心,于是咬了咬牙,向着那个仿佛通往地狱的入口走去。
在踏进魔法阵的前一刻,他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望向女子,“妈妈,你爱过父亲吗?”
听到这个问题,女子沉默了一会,“我本来以为,一直以来,我对他根本谈不上有任何感情。”
“但在他从这里跳下去的那一瞬间,我发觉,我好像真的爱上他了。”女子的背影看上去格外萧索。
这时,天空中传来一声响彻全城的轰鸣,仿佛雷神战锤奏起的鼓点,包围着凛冬城的火云骤然散开,露出了云后的画面。
巍峨的光之门矗立在云端,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圣洁,将夜空照亮得宛如白昼。先前的火云便是这扇门出现的前奏,那几乎焚烧了整个凛冬城的火焰仅仅是它破开虚空而来所溢出的些许余波而已。
无数圣辉从空中飘落,凛冬城内弥漫的火焰在光辉荡涤下迅速消失,劫后余生的凛冬人看到这一幕,流露出敬畏的神色,而那些虔诚的信徒们更是振奋不已,纷纷向天祷告,流泪赞美光辉的仁慈。
此刻,整个大陆,不知有多少人走出家门,目瞪口呆地盯着浮现在天空中的神迹,几乎所有的贵族、平民、教士、国王、法师同时抬头,望着那象征光辉的大门,神色复杂,各怀心思,欣喜,畏惧,狂热,憎恶,不一而足。
遥远神圣帝国的都城奥林匹亚,那座著名的广场上,无数云集的牧师和修士们对着广场尽头一座宏伟的神殿齐齐下跪,身份尊贵的主教和祭祀次第站在神殿雪白的大理石阶上,朗诵启示录上不朽的名句,而一些年迈的主教则激动地涕泗横流,都城各处,新年到来的钟声与唱诗班里高亢的颂唱交织在一起。
神殿的大理石阶最上方,高大巍峨的巨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从门后缓缓走出,看到这一幕,信徒们眼中的狂热愈发浓烈,而大理石阶上,唯一有资格站立的主教和祭司们也纷纷对着老人跪了下去,姿态谦卑。
老人负手而立,迎着下方如潮信众的跪拜,沧桑的面容看不到一丝喜悦,注视着远方高空里那座灿烂如太阳般的光之门,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望向下方,低沉的声音从唇间缓缓吐出,然后化作一片雄浑至极的声浪响彻广场上空,落在每一个人的耳边,震撼着他们的灵魂。
“主来到世间,乃是光,凡信仰主的,不住在黑暗里。”
长街尽头,骑士的身后展开一对洁白无瑕的羽翼,扶摇直上,向着苍穹深处屹立的门扉飞去。
一个身影出现在视野上方,冷不丁截住了骑士的去路。
“米迦勒,不必费心思找了,我现在就在你面前。”女子说道。
骑士打量了女子一眼,确认是自己的目标后,眼睛微眯,他身后的羽翼骤然增加到了三对之多,六只羽翼显现,刹那间,整个天空都笼罩在无形的威仪之下。
骑士的面容变得愈发肃穆庄严,身形变得无比高大,头发瞬间变为金黄色,全身上下喷发出无尽光热,数千米之内化为一片光与火的殿堂。在他面前,世俗的生灵唯有俯首,根本兴不起对抗的念头。
白衣女子逆风而立,如雪白袍随风疾舞,仰头与六翼天使对视着,如画容颜里看不到丝毫恐惧,傲意尽显。
“好久不见,殿下,按这个位面的时间来计算,距我们上一次交手大概有二十年之久了吧?”天使俯视着面前的人类。
“二十一年加三个月,你们这些天使的记性真是一如既往的糟糕,连你也不例外。”
女子讽刺道,“也对,你们本来就是那个家伙创造的工具而已,对主人而言,工具最重要的品质在于服从,而非思考,也难怪天使们生来都是些没长脑子的东西,只有那些愚昧无知的伊卡迪亚人才会把你们奉若神明。”
天使静静地看着女人,“主目光如炬,洞悉一切,主赐予我们永恒,引领我们窥见世界的真实,主亦怜悯世人,因主知晓,众生眼中所见,皆是虚空,皆是捕风。”
“在破晓之城的时候,英诺森那个神棍也经常说一些类似的话,不过被我揍过几次后就老实多了,收起那一套吧。”女子像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六翼天使。
“这个位面将提前迎接审判日的到来。”米迦勒伸手指向高空中巍峨的光之门,“天界之门开启之时,这个位面的生灵都将面临主的裁决,你和你的族人们,都将成为这个位面的历史,化为尘埃。”
“我留下来,正是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女人说道。
“你没有机会。”米迦勒的回应一如既往的简洁,透着生硬和冷酷。
“我想试试,况且这是我唯一能为他的城市所做的了。”女人低头看了下方的凛冬城一眼,“至于陨落,千年前,我族已有无数先祖在那场黎明之战前仆后继倒在你的剑下,如果我能做到,他们在英灵殿里想必也能安息。”
天使举起手中的剑。
顷刻间,天空中雷鸣大作,嘹亮的圣歌刺破云霄,天界之门的门扉外掀起层层叠叠的光浪,无数天使的影像浮现在门外,各自手持圣剑,精致而完美的面孔一片木然,注视着世俗的双眸不染尘埃。
女子目光中闪过决绝,张开双臂,白袍飘舞。
伴随着她的吟诵,浩瀚的魔力从尘世乃至虚空处汇集。在她身后,异象显现,那是一颗异常高大的古树,伸展着密密麻麻的枝杈,高耸入云的树冠上缀满星辰般的光亮。
然后,她的身影化为一道闪耀整个人间的流星,奔向夜色深处,朝以米迦勒为首的众多审判天使掠去。
簇拥在天界大门外的天使军团如海潮般涌出,吞没了那道雪白身影。
时间忽然凝固。
许久之后,凛冬城的上空爆出一团耀眼欲盲的光晕。
下一秒,大陆上,那些仰头的人见证了令他们永生难忘的震撼画面。
那高大的天界之门,在光晕中轰然破碎,化为无数光焰坠向大地,在坍塌的一瞬间,强横无匹的能量释放了出来,处在大门正下方的凛冬城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一片宏伟的废墟。
与火焰一起落下的,还有无数比萤火还美丽的金色光点,纷纷扬扬,如同飘雪,但此刻,幸存的人们已无暇欣赏这份千年不遇的瑰丽画面。
夜幕再度降临,漆黑的夜色经过一番苦战后,终于夺回了天空的主导权,新年的天空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甚至还能看到几抹星光闪耀在夜色里,虽然依旧明亮,但和先前那照亮整个大陆的光明相比,却是如此暗淡。
这个夜晚,无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