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此刻就像是一块庄稼地,赶上了丰收的季节。
看着满穗的稻子,有人愿意花钱买个善缘,有人则更愿用强行折服的仙家手段。
拐入泥瓶巷中的一男一女就是这两种不同的典范。
男的头戴高冠,腰悬绿佩,身披锦缎,活脱脱一个富家公子打扮。
女的肌肤水嫩,下巴尖尖,丹眸凤眼,腰扭的甚是美艳。
老龙城符家少主符南华。
云霞山山主之女蔡金简。
两个性格大为不同的人,却半路结成盟友,互为此次小镇之旅的伙伴。
让他们自己都感觉有些荒诞。
这种荒诞感,在他们又一次撞见那个孤孤单单的草鞋少年时,更浓了一分。
陈平安像是夹杂在稻谷之中的一根野草,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
但是蔡金简却觉得这根野草很扎眼。
她刚入小镇东门时,就看到过这个送信的泥腿少年,此时又撞见对方在自己夺取机缘路上阴魂不散。
虽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但是总见到脏东西,她就觉得有些晦气。
这种晦气感让她心中又泛起几点厌恶来。
这种讨厌跟少年的样貌为人都没半点关系。
因为评价这些表象的前提是要把对方当人看。
而蔡金简眼里的陈平安,就如蝼蚁和粪土一般卑贱。
看了都脏眼。
况且此次下山前,老祖就曾有言在先,让她通过这次历练去镇压心猿。
这一路上,蔡金简自己也感受到了自己心境屡屡起波澜。
为了在抹除心中障碍前不让心猿失控,她不得不一直强堵着心中的恶意喷泉,本就万般难受。
所以她索性先闭口不言,把问路的事情交给身边的盟友去办。
会意的苻南华笑容恬淡,快步上前拦住了准备开门回家的少年,
“很巧,咱们又见面啦,我想问你这边是不是住着一个叫宋集薪的人,还有一个叫顾粲的小孩子。
我们俩分别是他们的远房亲戚。长辈所托,特意过来看看。”
宋集薪是符南华挑中要买其手中机缘的人,而蔡金简则挑中了顾粲。
仰着脑袋的少年笑容腼腆:“是很巧。”
苻南华笑意更浓,温声道,
“那么这两家人是住在……?”
听出对方说谎的少年摇头道:“我前不久刚搬来这,还不熟悉街坊邻居,你要不要问问别人。”
听着这和符南华一样拙劣的谎言,蔡金简在心中嗤笑了一下。
这个老龙城公子确实中看不中用。
就这样的货色,难怪会认为自己感受不到他心中的那份杀意满满。
可你想杀我又如何?
真到关键时刻,还不是跟当初捏着鼻子结盟一样,得仰仗着我出马?
看在这个少年让符南华碰了个软钉子的份上。
心有得意的她压下那份对山下贱民的鄙夷,颇有心思的递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小弟弟,说谎可不好,我找顾粲是真的有好事相商,而且你觉得姐姐我像是坏人吗?”
陋巷少年看看这位身姿妩媚的妖艳女子,又看了看一旁表面温良恭俭的说谎男人。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后,给出一个答案,
“不好说。”
他从苏尝那学过一句古语,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与说谎时还维持谦谦君子形象的人同行,这女人又岂能是什么易于相处之辈?
而且哪个正经女子会怀着好心对一个贫家少年做如此媚态打扮。
就像苏尝对自己说过的那样,越漂亮而不知检点的女人,心就越坏,手就越黑。
让自己遇上了一定要躲的远远的,交给他来办。
虽然最后一句话可以当做没听见,但陈平安觉得前面几句还是十分有道理的。
一旁的苻南华则觉得有趣极了。
心高气傲的云霞山蔡仙子好不容易舍下身段,对一个泥腿少年抛媚眼套近乎,却被对方当做妓女一般看。
这说出去,谁敢相信。
不过就像蔡金简刚刚暗笑他一样,他也没有替蔡金简说话的打算。
因为自从踏入小镇栅栏城门的第一步,他就对身边这位毒蝎心肠的女子,心生杀意。
原本还想看戏的苻南华突然沉声喝道,
“蔡金简,住手!”
只见巷弄之中,心猿已出、怒不可遏的蔡金简好像一步就跨到了陈平安身前。
她那只晶莹如羊脂美玉的纤手,迅猛拍向草鞋少年的天灵盖。
哪怕没办法动用任何高明的仙家手段。
光凭这裹挟着赫赫风声的一掌,就足够让眼前这个少年魂飞魄散。
然而下一刻,她的这只手却被一根手指给轻易的阻拦下来。
左手拦下她的青衫少年,抬起右手一巴掌扇向了她的脸,
“只是说句无伤大雅的实话就要遭死罪,这世道怎么就那么难?”
这巴掌来的如此迅速,根本来不及躲闪。
在清脆的响声中。
云霞山上纤尘不染的蔡仙子,滴溜溜滚入了市井小巷的路边泥潭。
这一下。
不只是出言喝止的符南华和动手的蔡金简,就连差点被一掌拍个魂散的陈平安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