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高处

向着远方的白昼眺望。

目光所及之处

在逝者的风采中

茂盛的葡萄树，

被找到的双手

想要用真情去抚摸

这充盈的大圜，

之中凝结了那死亡的一分钟

———保罗·策兰（Paul ）《暮色中伟大的囚徒》

“去他妈的天命之人！”“去他妈的天命！”

法阵的周围，聚集着衣衫褴褛的“囚徒”们。他们有的失去了胳膊或者断了一条腿，或者瞎了眼、被削掉了鼻子，有的只剩下几颗摇摇欲坠的烂牙甚至脸被撕裂，换了锈铁做的颌骨。

从他们那肮脏不堪的外表、破亚麻布下瘦骨嶙峋的身体以及近乎疯癫的精神状态，很难把这样一群人和英雄联系在一起。

是的，他们都是从异世界召唤而来的勇者，为了斩尽妖魔而来到这条时间线上。

他们也曾怀揣着那光荣的梦想、崇高的使命踏上了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一路上，冲锋陷阵、披荆斩棘。哪怕是洪水滔天、尸山血海…

但渐渐地，他们发现了问题。尽管如此努力，但是那来自神明的赐福与恩典却是如此微薄！很多人在踏上这条道路不久就丟掉了性命，有的侥幸得以逃脱，却成了残废之人。

尽管如此卖力，换来的却是本体土著的冷漠、白眼、讥笑和嘲讽！

渐渐地，几乎所有的天选之人都开始变得意志消沉。有的在酒馆里图买烂醉，有的在春院里寻找片刻欢愉，还有的在赌场上一掷千金。

最后，他们身无分文，沦落为街头的叫花子，像他们手中的刀剑一样，逐渐失去了往昔的光泽。在品尝过这狭间地的辛酸苦辣之后，就像那带有雨痕的玻璃窗，他们的神智也变得模糊不清。

但曾经的光荣与使命将他们聚集在这法阵周围。痛苦折磨着他们，每个人都开始喃喃自语。从他们口中发出的，不再是对神明的由衷感谢，而是歇斯底里的咒骂、怒吼或者是嚎叫。而这又催生出了一种全新的宗教信仰…

远处，大神官庇护三世正在目睹这一切。棕色的睫毛下，是灰色的眼瞳和一颗残酷无情的内心。

“圣父，一会儿的祷告活动都安排好了。”阿廖沙爬上高塔，兴奋地向大神官传达消息。他那稚嫩的脸庞以及金黄色的头发，和这古老的城楼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您在看什么呢？什么风景，我也来瞧瞧。”阿廖沙好奇地问大神官。

“没什么，你不用看了，我马上和你下去。”神官那宛如大理石般坚硬又光滑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听到阿廖沙的声音后，他转头准备离开。这时，又留恋地别瞥了一眼，嘴角略微上扬，轻声地咒骂道：“一群渎神的曱甴、强盗、侏儒、杀人犯！”

“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神官对这位新来的年轻牧师很反感，但碍于情面，不能直白地表现出来。

金碧辉煌的教堂内，所有的神职人员和城内的贵族们都集结好了。门外，则是乌泱泱的百姓群众。

神官缓缓地走向祭坛，点燃了那神圣的火焰。众人都闭上眼睛，行合十礼，默默地进行祷告。祈求风调雨顺，早日战胜魔族。

祷告过后，便是那隆重的晚宴。行业公会的会长、驻守军队的校尉以及重要的贵族、修士都在城主的豪宅中，那626盏明灯下纵情享受。

城主端起镀金酒杯，上面镶嵌的宝石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所有的人都开怀畅饮。只有治安官老雷皱起眉头。

“我说，老雷，今天你是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没什么，只是你们有没有发现，今年的魔物袭击越来越频繁了。”

“我知道，可是，这不是我们的责任。”

“还有，就是那帮勇者。”

“好了，不要提那么晦气的事。”

在场的人一听到老雷的话，都突然变得沉默起来。

这时，一名高贵的骑士首先打破肃静。

“让他们都去死好了。”

桌前的人都开始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可是，这群勇者…”狩猎协会的会长林克率先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我说，让他们都去死吧！”那名骑士突然起身，同时用双手猛烈地敲击桌面。桌子上的酒瓶和盘子随之震颤。

神官也跟着起身举起酒杯，向那位骑士致敬。在微醺的作用下，一大半贵族都开始起身举起酒杯。最后，沉默的城主也站起身，举起酒杯。

“这是，这是要干什么，我的意思是把他们驱逐出去就好了…这帮勇者虽然讨伐魔物的活动减少了，而且影响城市的市容，但是还是不至于…”惊恐的老雷，这时才察觉到，宴会上的众人散发出来的那股如疾风般阴冷又滚烫的杀气。

可是，一切的解释终归徒劳无获。

有人高喊：“老雷，你别说了，那帮所谓的勇者就是一群蛀虫，你也不喜欢他们吧，我们一起把他们踩死就好了！这是在为民做主，替天行道！”

“就是！”“就是！”他的怒喊看来已经得到了更多的回应，产生了共鸣。

老雷已经知道，这局面已经不可挽回了。他痛苦地抱着头颅。此时此刻，这里仿佛是冥界的府邸，恶魔们正在狂欢…伴随着那充满仇恨的誓言，是喷薄的岩浆！

穿过狭窄的小巷，老雷颤巍巍地回到了家中。他悄悄地推开房门，看了看熟睡的女儿，又紧闭了那扇门。

“你回来了？”“今天的宴会怎么样？都吃了什么？”苏醒的妻子，连忙替老雷脱下了外套。

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妻子蹙起了眉头：“哎呀，你又喝多了。我就跟你说，要少喝一点嘛。”

“让开。”老雷一把推开了妻子，一只手俯在墙边。突然，那段恐怖的记忆伴随着滚烫的汁液在老雷的肚子里翻江倒海，他不得不把把它们都吐了出来。

“都是我不好。”老雷在墙角抱头痛哭。

“你又怎么了？又喝醉耍酒疯了？”

在妻子的记忆里，老雷一直以来是个好丈夫。即使是喝醉酒耍耍酒疯，也是在原地跳舞，而不会殴打她。但今日则有些反常，从刚才老雷粗暴地推开她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老雷的异样。

她连忙扶起老雷，轻抚着老雷的额头，随即依偎在老雷的怀里安慰他：“好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

老雷把晚宴的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随即在床边，趴在妻子的腿上又开始了哭泣。

“可是，我觉得，那些勇者确实是害虫，所以消灭他们有什么错？不是连父亲大人也同意了吗？”

听到妻子这般发音，老雷更加痛苦了，连忙从妻子的怀抱中挣脱，破开房门，一路在漆黑的街道上狂奔。

等到跑到一个角落的时候，他终于跑不动了。看着眼前那倾斜的地面，他的意识变得恍惚。正当他准备栽倒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搀扶着他：“先生，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很…好。”

“你在这里休息会吧。”那人把他搀扶向一旁墙角。

在搀扶着老雷缓缓坐下之后，那人转身准备离开。

“别走，救我！”

老雷拽着他的斗篷衣角不肯松手。

“你怎么了？”

“救命，救救我！”

“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