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老哥,我明白。”方路平大步流星的走了,留下刘占福目送他的背影。
汪士衍是哈尔滨为数不多的精神病学教授之一,早年间曾到俄罗斯留学,在十年动荡时期,凭借自己的缄默能忍,得以全身而退,成为拥有高超学识,却没有被迫害的极少数分子之一,现如今他已是古稀老人,功成身退,在家安养晚年。
但,平静的生活,几日前被意外打破。一个噩耗像利刃般穿透他的心脏。方渠平吞煤气自杀了。这个打击几乎让垂暮之年的汪士衍跟着丧命,还好保姆发现得早,不然他很可能就心脏病发,死在书房了。汪士衍经历的荣辱动荡之多常人难以想象,正因如此,他也拥有异常坚毅的心灵,可这个噩耗,像是万吨重石般直接将他压垮了。即使当年,他的老伴过世,他也未曾如此心痛。
让方路平惊叹不已的洋房别墅,其实只是旧时留下的老式洋房,也可称作是别墅,不过,那是几十年前的称呼。这片洋房子和散落在哈尔滨各处的蒜顶建筑一样,让人有种身处异域的美感。巴洛克式的两层独栋别墅,分布排列在这片区域内,每栋建筑门前都有一片小花园,夏日,花草茂盛,郁郁葱葱,冬季,徒惹残雪流连。两栋建筑之间,由低矮的工艺铁栏做为隔栅,礼貌、优雅,却也毫不谦让。洋房院子的大门也由低矮的工艺铁栏铸成。
方路平背着麻袋,缓缓推开铁门,“咣”一声,由于惯性,铁门撞到了另一侧的铁栏上。方路平停顿了一下,满腹的忧愁被这声巨响惊得无影无踪。他挺起胸膛,目光坚毅,快步的走向那道棕色的木门,门前的三个台阶他一步便跨过了,他现在必须无畏,勇敢,他得去为失去至亲的侄女挣得一条活路。就像当年,强迫所有兄弟姐妹放弃读书的念头,只供方渠平一人,让他去出人头地,让他去为全家人搏得更好的出路一样。
方路平忘了敲门,直接推门而入,闻声赶来的保姆刚好行至门口,被突如其来的方路平吓得倒退了两步。
“你是谁啊?”年届五旬的胖保姆问道。
“啊,我……”
“是找我的”坐在一侧沙发上抽烟的汪士衍,替由于紧张而结巴的方路平回答。
“过来坐吧”神情凝重的汪士衍向方路平招了招手。
方路平将麻袋放在门旁,里面的两只鸡跳来跳去。
“里面是什么呀?”保姆奇怪的问。
“两只鸡……自己家养的”方路平有些尴尬的回道。
“哦!”保姆没再说什么,转身向里面走去,既没鄙夷,也没赞赏。没有态度的态度,最伤心理弱者逞强的自尊,进门之前所有奋起的决心瞬间崩塌。然而,尊严,在艰难生活的面前从来不值一提。
此刻,方路平已顾不得颜面,跪在汪士衍面前,手里紧紧抓着棉帽子,低着头。
“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自己能养,肯定不推给别人,我保证,孩子送过来,绝不给你们家惹麻烦,老老实实的,她要是不听话,你们打她、骂她都行,只要给她口饭吃,能让她念书,怎么样都行”。
方路平抬起头,看着面色阴郁、低头抽烟的汪士衍,哀求道:“求求你了”说完,深深地磕下头。
汪士衍缓缓抬头,颤抖着伸手,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想去扶起方路平,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只得收回双手,有气无力的喘着气。
“你起来吧,我没力气扶你了,其实,你不来求我,我也会养这个孩子,我能活几年,就养几年,你放心吧”。
意外的答案让方路平惊诧不已,跪在原地的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汪士衍能痛快的接受方慧,是他从未预料到的,他原本已经做好长期周旋的打算。
“谢谢……谢谢……谢谢”方路平边说边磕头,这是他唯一能表谢重恩的方式。
汪士衍靠在沙发上,头渐渐歪向一边,垂着眼睛,老花眼镜勉强卡在鼻子上,嘴一张一合的喘着粗气。见状,胖保姆匆忙赶来,将汪士衍扶正,给了他一片药含在嘴里。半晌,汪士衍有了些反应,他一手捂着胸口,皱着眉,呼吸缓慢而沉重。
“你把他葬在哪了?”
“埋在我们肖家堡的后山了”方路平像个做错的事的孩子,站在汪士衍的旁边,手里攥着帽子。
“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啊……”哀叹的汪士衍嚎哭了起来,他哭的极为伤心,老泪纵横,使得方路平和胖保姆尴尬不已,又不知该如何劝慰。
“这是怎么了?”,不知何时,悄然而至的汪莹看到嚎啕大哭的爷爷和破衣烂衫的陌生老人,不解的问道。
“没事没事,你先上去吧”保姆慌忙的打着圆场。
“爷爷怎么了?”
“没事,是心脏不舒服,难受的,先上去吧”保姆催促着汪莹上楼。将信将疑的汪莹走到了楼梯边,回头看了看仍在哽咽的汪士衍,不解的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