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漏鼓声催。
太液池西,小时雍坊,掌印太监卢受私宅前。
王成习惯性摸着右耳下的刀疤,站在门前的灯笼下,远远望见四名轿夫抬着一顶轿子行来,轿旁只跟着两名护卫。
这排场,较以前真是天壤之别。
王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迎到轿边道:“王成恭迎干爹。”
轿子没停,直接抬进府去。轿帘里传出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王成来了。”
“干爹相召,孩儿岂敢不来。”
到了二堂前,轿子放下,轿夫掀开帘子。
一个年过七十,内着贴里、次斗牛,外穿坐蟒袍的老太监从轿里出来,王成赶紧上去搀住老太监手臂,“干爹,宫中情况如何?”
“又要起风喽!”老太监抬头看看天色,感叹了一句才进二堂。
等侍女奉上茶,老太监轻轻挥了挥手,一众下人赶紧躬身施礼,退下去。
王成轻声问道:“干爹,可是新皇不行了?”
老太监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混浊的目光突然精光一闪,冷笑道:“东林党处心积虑,呵,只怕做梦也没想到是此等结果。”
卢受当初深得万历帝和郑贵妃宠信,掌控厂卫多年,也得罪了太多人。
朱常洛继位后,把东厂交给了原东宫侍读太监邹义,把他升为了掌印太监,这不过是先将他高高架起,他深知,一旦自己失去了权柄,等待他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这些天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直在想着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可谁想到呢,朱常洛登基才十来天,就因纵欲过度,命不久矣。
这让卢受再次看到了希望。
“东林党仗着拥立之功再度成势,如今跳得最欢的,是兵科给事中杨涟,皇帝几次召阁臣到病榻前,竟都有他的份,他极有可能会成为顾命。”
“干爹的意思是?”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可还记得妖书案?”
“妖书案?”
卢受冷哼道,“炮制妖言,裹挟民意,在这方面东林党向来不择手段,他们做得了初一,咱们就做得了十五。他们不是自诩为君子吗?那就让世人看看他们的君子之风吧。”
“干爹是想把杨涟的名声搞臭?”
“我倒要看看到时他还能否上窜下跳,哼!”
“是,干爹,孩儿马上去办。”
“莫急,还有一人。”
“谁?”
“汪文言。”卢受说到这,眼中寒光又盛。“此人必须尽快除掉。”
汪文言此人乃县吏出身,善于钻营,他混迹市井,结交草莽,自投到太监王安门下,为王安出谋划策良多,如今,王安已经成为最有可能取代卢受出任掌印太监一职之人。
而汪文言竟又能与东林党那群自命清高的文官打成一片,已成为东林党的核心人物之一,是王安与东林党勾连的纽带。
以前东林党的行事还比较容易预测,无非就是自我标榜为正人君子,以道德为名对政见异同者群起而攻之。
汪文言的路子更野,对底层的生存法则更熟悉,不仅擅长各类旁门左道,而且在大事上时机也看得很准,万历皇帝病危时,据说杨涟曾去劝说朱常洛进宫侍奉汤药,朱常洛与王安担心自身安危,犹豫不决。
关键时刻,汪文言劝王安道:“此时进宫虽有危险,但若不进宫,郑皇贵妃便有机会封锁宫中消息,拟遗旨召福王进京。真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正是由于汪文言在关键时刻说出这番话,王安与朱常洛才冒险进宫,最终得以顺利继承大位。
有这样的一个人在,将是极大的威胁,而且东林党行事会少了许多书生意气,变得更灵活,更难预测。
王安体弱多病,少了汪文言帮他出谋划策,就等于断了王安一臂。
卢受让王成附耳过来,小声吩咐了几句。
王成狞笑一声道:“定不负干爹所望。”
卢受又交待了几句,王成才告辞离开。等他走到门边,老太监才轻声说道:“李可灼一干人放了吧。”
“放了?干爹,李渔已招供......”
“嗯?”老太监脸色顿时沉冷下来。
王成一惊,连忙道:“是,干爹。”
***
正西坊,李宅。
“回来了,回来了!”大门外,连翘快跑进来,大喊着,“老爷夫人他们回来了!都回来了!”
“桂枝,柚子水拿上。”李若兰高兴地吩咐着,自己拿了一扎茅草,急匆匆地迎出大门去。
李可灼等人刚在大门下车,李若兰立即用茅草在各人身上扫来扫去,桂枝则忙着往众人身上洒柚子水。
“百邪尽去,晦气全消......”
“去去去,尽做些没用的。”李可灼斥责一声,大步往里走。
李林氏道:“女儿也是一片好意,你等等。”李林氏抢过茅草赶上去,在他身上又扫了几下,把李可灼扫得眉毛直竖。
“若兰,快去请郎中,给你弟看看,.呜呜呜......我儿受苦了。”一看到李渔包着白布的双手,李林氏顿时泪如雨下。
李可灼突然喝道:“你说甚?请郎中?”他一脸怒气,仿佛受了极大的污辱。
看着自家老爷怒发冲冠的样子,李林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陪笑道:“老爷,妾身糊涂了,被那些天杀的厂卫一吓,倒忘了老爷医术过人了。”
李渔也连忙打圆场道:“娘,孩儿没事,锦衣卫的大刑也不过如此,远没有坊间传言那般可怕。”
后面跟着的陆明、陆敏兄弟俩听了这话,不禁腹诽:别人刚上个夹棍,你就把儿时吃奶的事都招了,还大刑呢。
陆家兄弟可是受了不少罪,走路还得相互搀扶着,宁方成跟他们俩差不多,也受了不少罪。
进家之后,李可灼拿出自制的伤药,让小厮给宁方成他们抹上,还别说,用了他的药,各人顿时感觉身上的伤口阵阵清凉,疼痛感一下子变轻了。
李林氏让人去酒楼订了两桌丰盛的晚餐,为众人洗尘。
酒桌上,秦风想起一事,说道:“世叔,小侄听说你炼制有丹药,准备让内阁进献给皇帝?”
“你听谁说的?”
“世叔,此事须慎重,万一出了差驰,那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李可灼一听秦风质疑他的仙丹,有些不快地说道:“这等事,老夫岂会没分寸?你们呀,管好自己,别到处惹是生非给老夫添乱就行了。”
见李可灼这么说,秦风还是有些不放心,接着说道:“世叔,此事还是不要为好。”
李可灼有些不耐烦地应道:“你个小儿辈瞎操甚?老夫就算有心献药,这不也被挡回了嘛,行了,此事过去了,老提它做甚?”
这段历史细节,秦风不是很清楚,李可灼献药不成,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历史改变了?
“呵呵,世叔心里有数就好,是小侄瞎操心了,对了,世叔,还有件事小侄想跟你说,小侄在席市街北买了栋宅子,明日打算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