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刚过午时,恩客通常还没来,秦风出手阔绰,老鸨见钱笑得合不拢嘴,一边让人上楼通知叶非烟见客,一边招呼着秦风:“公子请随我来,我家非烟最喜欢公子这般年轻俊俏,才学不凡的公子了,公子快请。”
秦风暗暗好笑,你哪只眼看出我才学不凡了?分明是觉得我钱多好宰,回头等我把你家头牌姑娘拐走,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在老鸨引领下,秦风来到三楼,三楼最为清静雅致,但见珠帘内,螓首娥眉、云鬓秋波,杏唇犀齿一启,传出婉约清歌:绿惨双蛾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泥谁。
老鸨领着秦风入内,简单介绍了一下,又在叶非烟面前把秦风好一顿夸,才退下去。
叶非烟柳眉如烟,姿容绝美,妖娆的身姿盈盈一福道:“奴奴叶非烟,见过秦公子。”
“非烟姑娘客气了。”
“秦公子,请。”
叶非烟带着隐隐香风,浅笑嫣然把秦风迎入座。
叶非烟本想先聊点琴棋书画,谁知秦风却志不在此,随着交谈慢慢深入,叶非烟不禁暗暗好奇。
眼前这剑眉星目的少年,明明只有十六七岁,本应是流连花丛的年纪,却有着老于朝堂的高官那般沉稳,对她的美色也未露出丝毫垂涎之意。
他对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也不甚感兴趣,倒是一再将话题引到了朝堂纷争、官场秘辛上。
叶非烟日常周旋于高官贵胄之间,经常为官员牵线搭桥,对秦风感兴趣的话题,自然是投其所好,巧言答对,谈笑风生。
“宫中佳丽无数,先帝独宠郑皇贵妃,数十年如一日,可谓挚爱。”
“先帝上月二十一驾崩前,还留下遗旨,要册封郑皇贵妃为皇后。今上时为太子,表示定会照办。”
“若能顺利册封为皇后,今上登基后,郑皇贵妃便可晋为太后了。”
“然而,今上把先帝遗旨发到礼部后,却被礼部侍郎孙如游给拦了下来,还上表反驳此事。”
“孙如游是东林党?”
“正是,在几十年的国本之争中,东林党一直支持今上。因此,旨意被孙侍郎驳回后,今上也不生气,顺势压下了此事。”
“今上也算是投桃报李,本月初一登基后,立即提拔起复了刘一燝、韩爌、周嘉谟、邹元标、赵南星等诸多东林党人,孙如游也从礼部侍郎晋为尚书。东林党借势卷土重来,势头较乙巳京察时有过之无不及。”
“郑皇贵妃见今上不提册封之事,无奈,只得挑了八位美人送过去,向今上示好。”
“同时,郑皇贵妃坚持住在乾清宫不走。”
“皇贵妃有遗旨在身,加上这些年朝中与皇贵妃亲善的官员不在少数,她不搬走,今上也无可奈何。”
“东林党人别无他策,只得纠集一大帮人上门对左军大都督施压,左军大都督只得主动入宫劝郑皇贵妃搬离了乾清宫。”
“左军大都督?”
“嗯,郑都督是郑皇贵妃的侄子。”
从叶非烟的谈论中,秦风大致能感觉到,他对朝中众臣,包括自诩为君子的东林党,评价都不高,倒是对郑贵妃和万历皇帝几十年的感情颇为赞许。
她所说的这些事,在清楼楚馆谈不上什么秘密,对秦风来说,却很有价值。
一个时辰下来,秦风不仅基本清楚了朝堂上的派系脉络,也打听到了锦衣卫千户王成依附于谁。
这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及时雨,这钱,花得不冤。
临了,秦风说道:“我有事想拜会郑都督,非烟姑娘若肯为我引见,必另有答谢。”
叶非烟对这个不谈风月,充满上进精神的俊俏少年印象颇好,她秋波一横,嫣然巧笑道:“倒无须秦公子破费,只须秦公子赠奴诗词一首便好。”
秦风微微一怔,随即想明白了,人家这是要考校他了。
她平常谈笑有鸿儒,往来皆公卿。如果你没点可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人家不可能贸然为你引见,这可不单是钱不钱的问题。
“如此,那秦某就献丑了。”
“奴给秦公子侍墨。”
叶非烟翩然起身,杨柳腰,步步莲,走到案边研墨,那纤纤素手晶莹如玉,与那松烟墨条相映成趣。
秦风提笔,在辅开的磁青纸上写下“春日山行”几个字后,住笔笑道:“我见郑都督之心甚切。”
“呵呵,那就看秦公子的诗作能否打动郑都督了。”
秦风以前虽然也临摹过启功大师的书法,不过他有自知之明,在叶非烟眼里,他的字显然是糟蹋了名贵的磁青纸。
这种磁青纸,市面上一钱银子一尺,抵十斤白面,一般人是用不起的。
秦风也不拘谨,哈哈一笑道:“这是秦某往日旧作,非烟姑娘灿若十里桃花,今儿也算应景。”说完随手写下一首《春日山行》:
想是春风为我来,
十里山花一夜开。
牛车载酒长歌去,
醉卧溪山暮云白。
叶非烟一看这诗,只觉浪漫天然之中透着一派豪迈之情,不禁笑道:“明日奴便为秦公子安排。”
秦风不由得暗道,这叶非烟的能量不小。
叶非烟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浅笑道:“若是平常,自也不会这般快,现如今,郑都督只怕正烦心,奴要请动他自然容易些。”
叶非烟这话颇耐人寻味,秦风大致也能猜到其中的内因,但不管如何,一个青楼女子,能轻易请动当朝左军大都督,其能量着实不容小觑。
酉初,秦风二人回到席市街,李若兰正在和桂枝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儿,见他回来,脱口说道:“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要宿于鹤鸣楼呢。”
秦风微微愕然,轻咳一声道:“这次还算顺利,总算打听到了王成是司礼太监卢受的人,而卢受当初是靠着郑皇贵妃上位的,与郑家关系密切,我托鹤鸣楼的头牌约了郑养性,明晚若是顺利,便有可能救出世叔他们了。”
“真的?”李若兰总算露出了一抹欣然的表情。
“要说服郑养性应当不难,眼下朝局动荡,对他而言,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怕也不容易吧?”
“兰姐放心,我有信心说服他。”
“嗯,那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兰姐快别这么说,说来还是我连累了大家呢。”
“此事怎能怪你呢,根本就是那王成假公济私,想中饱私囊。”李若兰话锋一转,转开话题道,“对了,大柱出去问过了,北边不远就有一栋院落出租,家什都是现成的,只是两进的院落大了些,咱们三人租那么大的院落太过于浪费了,要不还是先看看吧。”
“大些无妨。”秦风有自己的打算,“宁兄呢,让他出面去租下来吧。”
有钱好办事,接下来,由宁大住出面去租房,牛黄去置办些被褥之类的用品。
酉中,秦风他们便顺利地搬进了新租的院落中。
这两进的院落,还带一个后园,花木掩映,精雅之处不下于李家的宅院,秦风看着喜欢,便生出了将院子买下的心思。
牛黄顺便买回了些吃食,夕阳余晖中,秦风和李若兰在小厅里用晚餐,李若兰胡乱吃了几口,便停箸了。
秦风见她食量这么少,加上一脸疲惫,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有些累了,没味口。”
“兰姐,你吃这么少怎么行,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倒下。”
“你放心吧,我真没事,只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实在没味口,你多吃点,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甚,我爹娘他们之事,还得靠你多奔走呢。”
“营救世叔他们,本是我分配之责,你莫再如此客气。”
说实话,李若兰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家中忽逢大变,她能有此表现,已经比普通女子强太多了。
“兰姐,你也不用过于担心。这样吧,我让牛黄烧点热水给你沐浴,然后你好好睡一觉,养好了精神,咱们才能更好的应对眼前的困境。”
“嗯,听你的。”
秦风刚起身,就听到前院传来邦邦邦的大力打门声,他不由得一惊,如此粗野大力的打门,想必不会是宁大柱或桂枝。
都说锦衣卫无孔不入,莫非是锦衣卫找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