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再三,害怕典刑真的回家会被打,元十三最终还是松了口,答应收下他这份沉甸甸的束脩。
当然,所谓不收下就挨打这事,纯粹是他信口胡诌罢了。
典刑从小到大,做过的荒唐事多了去了,惹出的祸事来也不少,可老夏头即便再生气,也不过是板起脸来教训他一番,却连一根手指头都没落到他身上。
三间黄泥屋,当中一间是厨房,东间是卧房,西间是书房。
别看元十三穿的有些寒酸,但他的书却是真心不少,满满当当两大书柜的藏书,看得典刑有些眼花缭乱,书桌颇为粗糙,是老榆木的,笔墨纸砚铺满了整张书桌,略显杂乱了些。
墙上挂着一幅醒目的泼墨山水,上面题了五个字。
坐看云起图。
此画构图极其简括,只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幅意境深远,观后令人荡气回肠的巨轴大作,便是不懂画的典刑看了,也不禁生出眼前一亮的感觉来。
画中有一高士傍山依石而坐,身前有一钓竿,他却抬头远望。
高士身后是峭壁悬崖,巍峨大山,一株老松虬曲张扬,枝杈凌空探出,天边有一条大河蜿蜒如龙,远处是一片苍茫云海,风云际会,气势磅礴,正应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深远意境。
画中又有两句题跋。
渐行渐远渐无书,云起龙潜何处寻。
后有落款。
戌月,元珪书画。
“这读书就像吃饭一样,要细嚼慢咽,才能吃出味道来,吃急了,容易噎着,写字也是一样,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你一个字一个字的学,先易后难,由浅入深,不知你可有耐心?”
元先生一改先前的随意,认真道。
“有。”
“那好,咱现在开始学。”
说着,他拿起一枝毛笔来,在砚台上蘸墨,边写边念。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鱼翁。”
……
笔走龙蛇,一张草纸上很快便写满了字。
令元十三感到无比惊讶的是,自己仅仅教写了一遍,典刑就拿起另一枝毛笔来,学着元十三的样子,握着毛笔在另一张草纸上写起了字。
初次用毛笔写字,笨拙如婴儿学步。
刚开始时,典刑写的有些慢,却无比认真而又正确地书写了起来,待写过两三行后,他心中忽然生出些许感悟来,行笔渐渐流畅了几分,字迹也越发规整了起来。
元十三再一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惊喜交加。
看到自己新收的弟子竟然如此年少聪慧,他不禁有些喜出望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是捡到宝了,竟稀里糊涂收了一个天才,他一时兴起,也忘了刚刚才说过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的话,不知不觉,竟教他写到了:
埋笔冢,烂柯山。
月貌对天颜。龙潜终得跃,鸟倦亦知还。陇树飞来鹦鹉绿,湘筠密处鹧鸪斑。
秋露横江,苏子月明游赤壁;冻云迷岭,韩公雪拥过蓝关。
抬头一望,日头渐至当顶,此时将近中午,没想到,仅用了半天的工夫,一部《笠翁对韵》,典刑竟已学完了上卷,而且,他不但过目成诵,还能完完整整地默写下来,元十三细细看过,不由大为惊讶,他居然一字不差。
“吃饭,吃饭。”
元十三兴奋道。
“很好,你很聪明,学得也快,不过,照你这个学法,估计用不了一年的工夫,我就得去喝西北风啦。”
“咋了?”
“还咋了,你是在跟我装傻充楞,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我怕到时候自己没什么可教你的,再误人子弟。”
“那不能,只要有俺一口吃的,你就饿不着。”
典刑信誓旦旦道。
……
这话初听起来像是句好话,可听在元十三的耳朵里,却有些变了味道,越听越觉得怎么这么别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