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的小叔在几年内倒也回过几次家，我的爷爷那时已经七十多岁了，但身体还显得很硬朗，看到我小叔这么个不成器的样子，就揪住他的耳朵满屋子跑，边跑边恶狠狠地辱骂，时不时跑累了就停下来扇他巴掌，这又是我少年时代对这个家庭感到恐惧的原因之一，那时的爷爷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气血上涌，满脸都显得通红，我小叔不敢吭声，只敢把一点不服表现在脸上，就又迎来爷爷更加凶狠的打骂

就这样，小叔鼻青脸肿的在家中待几个月后，又总要偷偷去奶奶的房间里，从奶奶那个土土的皮包里的薄薄的一沓钞票里摸出那么几张到外面厮混

奶奶没办法，当她发现小叔又有好几天不着家，发现皮包里的钱又少了时，只能坐在小凳子上空洞的望着地面，自己一个人恶狠狠地嘀咕“白眼狼”“死在外面才好”，但实际上那双灰白的眼睛里满是哀怨，每每小叔又一次败光了所有的钱，穿着一身不知从哪捡来的破烂衣服又一次回到家时，她总舍不得打骂，只是看着爷爷揪他耳朵，扇他巴掌

奶奶从我弟弟很小的时候就自觉的接过了他的抚养权，并且把他保护的很好，没有让那个男人把他带出去最终饿死在某个街头

我们的生活是很拮据的，但日子总算在一天一天地过去，我的弟弟成长到上小学的年纪时，从来不用手机的奶奶竟主动提出要我父母帮他买一部手机，她说“其他娃娃的家长都有，我也该有”，吝啬了一辈子或者说穷了一辈子的爷爷这次竟然也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两个老人似乎默契地把我的弟弟当做了他们的第三个孩子来养育

我的奶奶应该从未亏待过我的弟弟，但家里毕竟是贫穷的，我的母亲会想方设法的用不多的钱把我们一家都打扮得尽量体面，但奶奶毕竟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大看得清楚，智力也在逐日的下降，于是我的弟弟的衣服总是破旧，有时在某地和他那些衣着光鲜的伙伴们奔跑时，总是受到那些随行的大人们不怀好意的打量，那是一种上等人看下等人的目光，我每次远远地看着他玩耍，不可避免地就看到了那种目光

于是，我有一次感到屈辱与愤怒了，隔着老远大声呼喊我弟弟的名字，将他从小孩堆里喊出来，拉着一脸茫然的他往家走去，那些傲然的目光转而落到了我的身上，我被盯得浑身发烫，总觉得贫穷的符号烙印在我的脑门上，或许是我庸人自扰，但我不可避免地又一次痛恨这个世界了

我那时毕竟还小，不知道一个人的童年失去朋友意味着什么，我只是一心想要他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要让那些世俗的眼光伤害他，他后来确实听我的话了，不再跟与他同龄的那些孩子打交道，把自己困在屋子里，自顾自地看电视，我爷爷倒是很满意，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到处跑什么跑，衣服弄脏了你奶奶还要洗”

在我爷爷看来，能让我弟弟吃饱穿暖，好坏暂且不去说，就是对他最大的恩赐了，我奶奶心思细腻一些，知道我的弟弟还要读书，要上大学，她像一只准备过冬的松鼠一样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节省，把剩下来的钱一点一点地存起来留着给我弟弟交大学的学费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在我弟弟刚刚成年的关口，两个老人就先后去世了，一个死在夏天，埋在了一颗树下，一个死在冬天，睡在一块巨大的岩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