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1年，12月31日，银河城】

夜幕笼罩了银河城，林晖和宋晓并排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新年的氛围丝毫没有受到几天前夸父计划失败的影响，越是绝望的时刻，人类越是需要一些希望的力量，虽然这些希望如过眼云烟，虚无缥缈，即使用力抓住也会从指缝间滑走，但只有这样人们才能找到活着的意义。

人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一定需要意义来维持生存。你就从没听说过哪只狮子因为找不到意义而自杀，但如果一个人的人生没有了意义，人就会想到自我毁灭。

“冷了吧。”

林晖看到宋晓的手被冻得通红，将自己的手套摘下来一只递了过去。宋晓也没推辞，默默接了过来。

“你怎么和院长介绍我的？”宋晓轻声问。

林晖明白宋晓问的是什么意思，因为他和宋晓的关系现在有些不清不楚。

明眼人其实都看得出来，宋晓对林晖是非常有好感的，但她就是拖着不确定关系，原因她总是三缄其口，其实说白了，就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导致她对于林晖的工作有了心理阴影。尤其在林晖走入太空之后，她害怕哪天他就会像爸爸一样，再也不回来了。这个理由她没对任何人讲过，包括林晖，因为她猜得出林晖会说什么，无非是“放心啦，我会注意安全的巴拉巴拉”。然而心理阴影哪是一两句话就能摆脱的？

“我说……我说你是我的好朋友？”林晖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嗯。”宋晓轻轻的点了点头，嘴边呼出白色的雾气。

林晖别过头，眼里闪过一丝忧伤。他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每每触及这个话题，总是觉得两人就像神话中的牛郎织女，中间隔着宽阔的银河，相爱却无法在一起。

为了缓解烦闷，林晖将注意力投向四周，街边有许多小吃摊，还有一些卖唱和杂耍的表演，再后来，他竟然看到了一种应该是叫做“捏糖人”的手艺。

尼比鲁被发现之后，除了拯救计划相关的科技外，其他的科研被紧急叫停。而且近几年，随着光速飞船的研发工作陷入瓶颈，这样的趋势也越来越夸张：民用核能被停用，所有聚变材料收归机构，高大的电线杆重新被架了起来，雾霾很快又遮蔽了繁星，随之而来的，就是生活水平的倒退，网慢了，车堵了，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初的水平。

最开始当然也有人反抗，但科学机构收回所掌握的资源与技术，让这些反抗都像是笑话。随着一次次的反抗失败，民众渐渐学会了自适应：没有脑机接口那就打网游，没有全息影院那就看荧幕电影，虽说由奢入俭难，但这种适应的能力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不过这么长时间了，林晖还是觉得这些画面有些不真实感，他还是会怀念自己小时候玩过的那些大型脑机接口游戏，游乐园里的全息电影。他偶尔也会思考，依靠这样的文明阉割，换来的生存还有意义吗？

更何况能否生存还是一个未知数。

林晖与庄淑茗约在了她的家中。那次见面后，宋晓说她对夸父号的事有一些看法，一定要见到庄淑茗本人才能说。经过了几天的慎重思考，他还是决定带宋晓见见自己的这位领导，也是星区的实际掌权者。

“这就是你说的，研究次元物理学的朋友？”庄淑茗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但声音依旧浑厚。

“是的，我的校友。”林晖答道。

“那你带她来见我，是为了什么呢？”庄淑茗的语气依旧直白，如果是不了解她的人，此刻应该会觉得她在下逐客令了。

“她有一些关于夸父计划事故的新的想法，不过……”林晖有些吞吞吐吐。

“不过什么？”庄淑茗讨厌扭捏。

“不过不太成熟。”宋晓抢答道，这是她进屋以来说的第一句话，大部分时候，她只是在旁边点头附和。

庄淑茗没有出声，而是递了一个眼神过来，意思是：说说看。

宋晓和林晖对视了一眼，开口道：“您知道超牛顿流体吗？”

“听说过一些，是个蛮新，蛮有意思的概念。”

“这个概念是我最先提出来的。”

一瞬间，林晖看到庄淑茗的眼神变了，她微微坐直了身子，收起了刚开始时的不耐烦与漫不经心，似乎终于把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当成了与自己平起平坐的身份。

林晖心下暗自惊讶，这很不容易，要知道身居星区领袖多年，庄淑茗的心底其实是极其自负的，即使是院里那帮老家伙，她也基本不屑于用正眼看他们，她有这个资本也有这个实力，然而今天，他却在这位久负盛名的老人身上见到了一种名为尊重和敬佩的东西。

这个超牛顿流体究竟是什么东西？林晖越发的好奇了。老实说他还真的很少了解宋晓专业上的事，他只知道她那个专业是一种很玄的东西，似乎主要是研究维度的本质。

“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庄淑茗问。

“我想请求您先关掉所有通讯设备，”宋晓有些犹豫的提出这个请求，“因为这个猜想还在研究当中，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林晖还没有听懂，庄淑茗却露出了难以捉摸的笑容：“你的观察能力很好。”

紧接着，林晖感觉到一种自打他们进屋就一直存在着的高频背景音消失了，那种声音很细微，又一直在响，所以很难被注意到，此刻停下，林晖才发觉刚才是多么吵闹。

“谢谢您。”宋晓很有礼貌。

“现在你可以说了。”

宋晓沉思了片刻，好像是在组织语言，半晌她慢慢吐出了一句话，语气还是轻轻的，但却让林晖的大脑一片空白，就连庄淑茗，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觉得，摧毁夸父号的，是维度本身。”

窗外，随着一声钟响，几朵烟花在空中炸开，五颜六色的光幕将夜空照亮，好像人类那转瞬即逝的希望。

跨年了。

赵德华被电话的铃声叫醒的时候是1月1号的凌晨一点，他没有跨年。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虽然以现在的平均寿命来看他只是个中年人），他没有熬夜的习惯，通常是21点左右准时上床，然后会在凌晨3点左右醒来，这个雷打不动的作息规律院里的人都是知道的，所以一般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他。

除非是非常非常紧急的事件！

刚接起电话，赵德华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里面就传来了防卫部负责人卡拉多亚的惊呼：“副院长，总部正在遭受非平民武装袭击！”

这一句话让他一下子清醒起来，非平民武装袭击的意思，就是对方使用的，至少是动能武器，而且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院长呢？”

“院长早些时候出去了，说是去见一个人，现在联系不上！”

听到这个消息，赵德华一边接电话，一边穿衣服，好死不死，庄淑茗这时候失联了，那指挥的任务可就交到他的手上了。

可是赵德华不擅长这个。

如果说搞科研发论文，他是一把好手，但是运筹帷幄，指挥作战，他可真是不在行。也正因为如此，他这个副院长的位置经常不能服众。毕竟今非昔比，单纯只会搞研究的人已经很难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