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絮晚出神地想了许久,轻轻问道:“阿兄,这次参加烧尾宴的宾客名单,是由谁定的?”
“我爹,他拟好后,祖母估计也要参一脚。”
“阿兄……你若是有空,也替我看看那名单吧。”乔絮晚看着他,漂亮的眼里没多少光,“然后,你告诉我哪些人家值得托付,我也好……做个准备,要是没等到父亲接我回江陵,我便嫁了吧。”
谢骅涧与她对视着,半日没说话。
隔着一张圆桌的距离,他沉沉道:“阿晚,你谁都不用嫁。”
“……”
“再给阿兄一些时间,阿兄带你从这里出去。”
这不是谢骅涧第一次对她说这句话。
乔絮晚凝望他乌黑如墨的眸。
*
她跟谢骅涧的关系,说来也是波折。
刚来京城的时候,她不过六岁,还是个在金山银山里打滚长大的富家小姐。
即便母亲去世,父亲离家,自小养成的骄矜性子一时半会也磨不掉。
而那时的谢骅涧也只比她大两岁,正是猫嫌狗不待见的年纪,又受全家盛宠,性情顽劣桀骜。
是以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
那天,大人在前堂应酬,乔絮晚独自到后院发呆。
正慢慢走着,院角高大苍劲的芙蓉树上忽传来一声呼唤:
“你就是我妹妹?”
这嗓音十分清亮,她下意识望去,却见一个蓝衣少年坐在树枝上,笑盈盈看她。
是个很俊秀的小公子,面若好女,轮廓精致,明显是个风流多情的胚子。
然而这小公子下一秒便从高高的枝桠跳下来,跑到跟前揪了一下她的辫子,十分欠揍道:“来,妹妹,叫声阿兄听听。”
——回应他的不是一句甜甜软软的“阿兄”,而是乔絮晚落在他鼻梁上的一拳头。
等大人们闻声赶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已扭作一团在草地上掐得不可开交,干净昂贵的衣服上沾满草屑泥土。
事后谢骅涧流着鼻血被他娘亲,也就是乔絮晚小姨摁着脑袋跟乔絮晚道了歉,两人再不情不愿地握过手,就此结下梁子。
乔絮晚做丹青,谢骅涧将别的颜色挨个点进白颜料,再将混了色的笔尖挨个点回去。
谢骅涧踢蹴鞠,乔絮晚就将球固定在地面,让他一脚下去人仰马翻,拄拐半月。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当会像这样一直打闹下去。
可惜世事无常。
慕芷兰去世了。
府里多了个方姨娘。
乔絮晚不再是当家主母疼爱的外甥女,是寄养在府上,无人在意的累赘。
辈分最高的李音不喜这外来的孩子,家中主君视她为无物,可作半个主母的姨娘更是对她百般刁难,主人家态度尚且如此,下人们只会变本加厉。
那个时候,只有谢骅涧还护着她。
夜色浓重之时,他抱着尚且年幼、低低啜泣的她,郑重道:“阿晚,别怕,阿兄在这里。再给阿兄一些时间,阿兄带你从这里出去。”
谢骅涧没有哄骗她。
她卧在栖鸾院,听着下人说,大公子这一年格外勤奋刻苦,原本上学不怎么用心的他,第二年竟中了探花郎。
她又听说,谢骅涧不顾长辈反对,毅然去了皇城司那个颇为腌臜的地方,气得谢凌摔碎了一整套白釉茶具。
谢骅涧做了许多事,立了许多功,赏赐如流水送进谢府。然而他亲手送给她的那些东西,不是被李音和方鹭笙悉数收走,就是被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分割殆尽。
……
谢骅涧很累,很压抑。
她看得出来。
他和她一样,想离开这里。
但也一样身不由己。
乔絮晚看着对面略显疲色却也依旧俊美倜傥的侧颜,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没了幼时的纯粹,多出几分厚重的沉郁,犹如翻涌着酿造多年的美酒。
她叹息一声,伸手搭上他的腕,轻轻握住,道:“阿兄,可以了。”
谢骅涧不语。
“我也确实……该嫁人了。”
“起码再等两年。”谢骅涧道,“两年后,看看江陵柏家那边有无动静。”
乔絮晚道:“要是他们来信说要娶我呢?”
“……”
谢骅涧没说什么,只是拍拍她的手,起身出了房间。
那背影依稀透着寥落与孤寂,连温暖明媚的春日都晒不掉。
乔絮晚另一只手覆上被他拍过的手背,那里还残留些许未消的暖意。
——谢骅涧要带她出去,怎么可能呢。
他逃不开这谢府,也逃不开京城,他又能带她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