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之下,大地热气蒸腾。
晨昏昏欲睡,忘记了饥渴,原已破旧的草鞋在数日的辛苦跋涉之后变得支离破碎,好在脚底板已经麻木,足以屏蔽踩上石头子、石头棱角产生的疼痛,除非那疼痛来得特别钻心。
有时候,晨宁愿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因为一停下歇息,麻木便很快消失,恢复知觉的脚底板就如遭受无数针扎虫咬一样难受,疼与痒交织蠕动,蚕食她那本已疲惫不堪的精神。
此时的晨,和近五十名男女老幼,被一根绳绑成一串,像牲口一样。
她一直不清楚村子里有多少人口,如今知道了。
当初,她们村的人被绑成了三串,每串大概五十人,加上崤一家三口,再加上侥幸逃跑落网的,共一百八十口左右。
那时候晨的脑袋还很好使,很快便算了出来。
可眼下不行了,连日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带来的疲累、浑身酸痛以及麻木,使她头脑恍惚,度日如年。
晨记得离开村庄后的当天傍晚,她们村的人牲队伍与另一支人牲队伍在一片山坳里会合,人牲和抢来的牛羊聚成一弯悲伤且喧闹的湖泊,当时押送两支队伍的盩人发起的唿哨与欢庆声,仍时不时在她脑海里回荡。
她还记得那一支人牲共有四串,其中有十几位相熟之人,她曾和他们一起牧羊、玩耍、采集食物、赶集,尽管大家都来自不同的村庄,可若往上算八辈,他们和晨都是一家人。
熟人之间,相顾无言,都是一脸凄惶。
从那以后,盩人相聚时的欢呼声便时不时响起,人牲和牛羊的队伍如滚雪球般不断壮大。每次会合,盩人都会重新整合队伍,尽量将来自同村乃至相同地方的人牲打散,绑在不同的串上。
晨一家四口因此被分得零零落落,各属一串。显然,盩人怕相识之人合谋反抗或逃跑,特意将他们分开
第二次会合,多了三串,三次会合,多了两串……如今有多少串了?晨已懒得再数,也无力再数。
开始的时候,还有人牲骚动反抗。
只要一有动静,附近负责押送的盩人便迅速狂奔过去,咆哮叫骂声中,鞭子如雨点一般落在骚动之人身上,混乱的苗头很快熄灭。
当饥渴和疲劳将人的意志蚕食殆尽之后,再也没有人想着逃跑或反抗了,异动完全消失不见,人们似乎开始认命。
晨不知道自己的恐惧是随时光流逝而消失的,还是被如此多的同伴分担后而淡化的。她觉得后者居多:有这么多人一起赴死,死亡好像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晨的心灵也跟脚底板一样变得麻木,已经不在乎自己受什么罪以及如何死去,只有在看到或念及父母和弟弟的时候,内心深处才会隐隐做痛。
放眼望去,一串串人牲,夹杂在羊群之中,浩浩荡荡地迤逦前行,为数不多的牛,被盩人老实不客气地当成了坐骑。
这些牛和羊,原本是人牲的财物,盩人顺手取来,心安理得,可也是,既已沦为人牲,还要什么财物?
天气越来越热,时常有生病的人牲被盩人杀掉,丢弃在路旁的荒野里,死者的亲人看见了或者事后知道了,只能无奈地痛哭流涕,抚胸哀嚎,周围的人们也陪着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