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起外星系举步维艰又茫然无知的境地,显然,我们可爱的地球又重新得到了他们的青睐不是吗?”
安老笑了,自顾自的发笑,话到刚才,他似乎已经不在意唯一的听众闻人诀的反应,而更像是一场自顾自的演讲,话语抑扬顿挫,偶尔激昂万分。
“可他们怎么知道星坠事件后引起的奇怪辐射和空气中飘荡的各种未知物质,地球早已不再是那个适宜居住的人类起源星球,凭借着他们自以为是的高科技,他们试图再一次征服这儿,可是他们失败了。”
“于是,星际文明史上一次感人肺腑的事情二次迁移发生了,他们接走了当时幸存下来的人类中的一半。”
“当然,这是地球的记载,在星际史书中,只有不放弃同类而进行二次迁移的艰苦卓绝。”
“谁会去在意那些剩下的,被再次舍弃的人类?噢,他们只是壮举中无足轻重的一笔。”
安老以为自己会一直自言自语到结束,可是一个莫名有些发抖的声音制止了他的再次开口。
“星际文明?”
短短四个字,因为语声的震颤,足以证明声音主人被搅动的情绪。
房内烛火马上燃烧殆尽,安老却没有再点上一根的意思,任由仅剩的一小截蜡烛摇曳着最后的光亮。
他的声音没了刚才的隐约愤恨,掺杂上一丝黯淡,“知道垃圾人们哦,呵呵,我讨厌这个称呼,但我现在有些习惯了。”
闻人诀没吱声。
“垃圾人们虽然来自星际文明,但大多数都不愿意提及星际文明,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这会让我们产生被遗弃的感觉,对!像无用有毒的垃圾被处理掉一样,像你们平常把无用的骨头扔进山涧那样”
安老的思绪似乎有些乱,他静了会才重新开口:“你们没有这种感觉,这真让人难过!也许是千年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当我来这儿后,我才明白你们居然没有这种情绪这比什么都让人难过。”
“星际文明中的人类,我是说我以前的同胞们,聪明的放任这个星球的王权和厮杀,这真是一种最好的麻药,既有的利益获得者,那可怜的一小点儿的利益获得者们满足于短暂的生命,然后他们试图遮住这个世界的眼睛和耳朵,在可悲中和高等文明合而不宣的达成了共识”
“该死的流放之地,这个永远无法逃离的魔窟,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我们被扔到这儿,那些混蛋就认为我们完了,我们也确实是完了。”
“如果不是愚蠢的人权联盟再次占据话语权,他们也许更愿意给我们一颗光弹,了结我们!但现在只是多倒了一些垃圾,对他们而言也没什么影响,这能让那些虚伪的星际人类吹嘘仁慈这帮狗娘养的垃圾!”
五年的压抑一次倾泻,安老的情绪失控了。
闻人诀仔细看他的眉眼,这个老头以前从不愿提及地球之外的事情。
烛火完全燃尽,封闭的屋内除了零星日光,再无光亮。
对面人的喘息声加大,闻人诀只能猜,对方正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有的人在生活,而有的人只配说在生存。”
“孩子,同为人类,你不该这样继续下去,你们没有任何过错,我不明白,你们为何非要如此,但在来这该死的地方之前,我也并不关心这些,甚至一年中听闻不到一次有关地球的讯息。”
安老低头,语声低沉起来:“或许是有的,但是有谁会去注意?因为总有十恶不赦的人出现,然后就会有人歇斯底里的唾骂:那个该死的混球!就该把他丢到地球去!”
“可原本就在地球的你们,又有什么过错?”
“瞧我现在多像一个良善的人,我居然会在思考这些问题。”
安老的语气充满了严重的自嘲。
闻人诀难得的接话,语气平淡:“我从未听闻过这些,安老,你说的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
“是啊”有些唏嘘的话语中带着潜伏的怀念,“在新人类中,你这个年龄的孩子还在上学,有温暖的家庭,窗明几净的教室,最好的导师,有能耐的往上爬,没能耐的,倒也能富足自在,拥有自己的爱好,选择自己的未来。”
“而比起你们短暂的寿命,星际人类早就达到了一百到一百五十岁。”
“一百五十?”闻人诀眼目终于微沉。
迄今为止,地球人中长寿不过五十,同为人类却有些不像一个物种。
他总算能够明白,安老当日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
安老刚才问他怎样看待一只只能活五日的蝶,答案就是,哪怕那只蝶扑扇的再厉害也很难吸引目光,因为寿命决定了根本的问题。
旧世纪人类所书写的那些能活万年的仙,自然而然的就视凡人为蝼蚁,这是生命体之间最大的差别。
如星际人类和地球人类之间,这种差异其实一直存在,却有意无意的被忽视。
地球旧人类人被隔绝的太久,自我镇痛后繁殖出的体系居然认同了这种差别。
虽然闻人诀并不喜欢旧人类这个称呼,但如同安老不喜欢垃圾人这个称呼一样,事实如此,没什么可争辩的。
“孩子,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些是不是一种残忍,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眼中的世界能够大再大一些。”
“你是人类!是骄傲的人类!你和星际中的新人类没有差别,哪怕你到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哪怕你永远无法触及外面的天地,哪怕你终此一生了了如此,但在你死前,我希望你知道”
“人类的世界,到底有多广大”
有的话随风而去毫无痕迹,但有的话却能深深扎根在人的心底。
怕是老者自己都不明白,今天这番话带给面前的少年一个怎样的全新感触,这些话的重量连现在唯一的听众闻人诀自己都不太在意。
“天外”终归太远,这些话听着貌似震撼,但实际不如一顿晚餐。
看看窗外的天色,闻人诀心里开始思考晚餐的着落。
这个被各种变异射线所笼罩的星球,早期人类所食用的蔬果大多不能再吃,但早期人类养着观赏的各种多肉植物现在却成了素食主餐林子后头山坡上的熊童子应该可以吃了。
要早些去采摘回来,闻人诀盘算着抬头看光影朦胧中的安老,老者现在的状态是越来越差,一个月前,身上死气还不至于如此深重,本来那齿兔肉
被打时都不曾有的阴暗光芒从眼中一闪而逝。
并不是说安老今天说的话不重要,闻人诀知道,安老今天所说的话对自己而言非常重要。
这让他在预感到对方准备开口说什么时,内心都跟着少有的颤动。
只是,自己还太渺小了。
他爬过山,知道一个人站立的高度决定了他所能眺望到的世界。
安老告诉他的天地太过广大,与自己的愿望比起来,自己的愿望自然渺小到让人发笑。
但闻人诀从不觉的自己可笑,他是一个实际的人,太过遥远的未来虚幻而不真实。
脑中所幻想的世界,终归是假的,别人那儿听闻的,也终究是难以触碰的,与其去幻想这个世界的广大,还不如脚踏实地的一步步去走,哪怕双足能涉及的最终不如别人所描绘的十分之一。
但那个就是他的世界,一个真实的,可以丈量的世界。
他想,或许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他所想要的不会自动拥有,他应该走出去,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这个世界,用自己的双手去触摸这个世界,用自己的双眼,去观察这个世界。
而后
心中刚才所起的那个问题,才可有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