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记得那天侍卫来报云岚姝陌消失不见时父君的表情,眼神震惊惶恐,夹杂着深邃的担忧,就像是一位父亲突然听见女儿出事般忧心忡忡,甚至连平时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也无法维持,她对于父君,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殿下,凤君来访。”一声突然地禀告打断了他的思路,他颇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不要打扰他。
“无且。”
侍卫的话音刚落,一道清雅的嗓音忽然响起他耳畔,卫峄城回转过身,朝北辰君乾微微抱拳行礼。
清雅的身姿高高而立,举手投足间尽是文士的儒雅,可谁又能想到,他曾与昕朝战神萧奕同率昕朝十万大军击退澜州,和玄烨帝开创一个不一样的盛世。
可惜,那些事已经成为过去,展翅的雄鹰因牵挂而自缚双手,甘愿受尽尘世的罚惩。
“父君有什么要事?”他直视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可惜,他只看到了一位父亲终究等到儿子大婚成家的欣慰和喜悦。
“阿绾的嫁衣我托云州绣娘已经绣制完成,你看什么时候叫她试一试。”北辰君乾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托盘,双目约满欣慰喜悦。
“阿绾还未醒来,有些事等晚一点再说吧。”顿了顿,他紧握双拳,“父君,你和阿绾,到底是什么关系?”
闻言,北辰君乾的动作有了瞬间的僵硬,他看着那张和好友越来越相似的凌厉俊逸脸庞,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无法瞒住,可是,上辈子的恩怨,为何要牵扯到下一代。况且,他们两个人,早就有了婚约。
“阿绾的父亲是我的挚友,我曾和他定下过婚约,你和她,早就相识,只是一次意外,你失去了年少时的记忆。”
半真半假的话语,解释了一部分的事情,却让被隐藏的真实如同迷雾之中的深林,更加无法触碰。
他目光如炬地看着卫峄城,“无且,我最对不起的人便是萧奕,帮阿爹照顾好他。”
至于最后一句话里说的那个他是谁,也许只有北辰君乾心里自己清楚明白。
落英缤纷,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琴曲书棋相识相知的日子,只觉得一阵恍惚,也许,他们未能白头偕老,可两个孩子会,也能永远相守一生。他们六个人所有的期盼和祝愿,全在两个孩子身上,只希望两个孩子能互相扶持,共度一生。
又是三日,一晃而过。
于卫依韵来说,如今每过一日都困苦不堪。对云岚姝陌来说,则是一晃几日,匆匆即逝。
第三日入夜,卫依韵飘身落在瑜王府。
她身影刚落,苏锦棠,也就是那天云岚姝陌醒来后见到的红衣长枪女子便从暗处出来,冰冷肃杀地拦住她。
“我奉师命,给师姐送信。”卫依韵清冷地言道。
云岚姝陌放下笔,抬头淡淡向外看了一眼,“阿棠,让她进来。”
泛着淡淡墨香的书信落在檀木桌上,云岚姝陌并未直接拆开去看,左手微微支着下鄂,右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
“他有话?”
浅浅的一句问话,包含了什么意思,在场的人却都明白。
无论她的真实身份是谁,牧钺曾在她最迷茫无助的时候帮过她是无可厚非的事实,就算大部分有利用的成分。
她记得,初见牧钺时只觉得他是个冰冷不近人情的人,蓝衣傲寒,可越接近他,却能发现他不过也是个身不由己的男人,星宿师的身份,注定了他有些事不能插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尽管痛苦,也无法反抗。
她轻轻吁了口气,慢慢打开,一行字迹工整有力的墨笔便映入眼帘,字里行间慢慢透出他对她大婚的淡淡祝福。可下一句,却让她怒火中烧。
“灵珞族毕摩,原是天定之人,神谕者,你的身不由己,恐怕无力承担起你的幸福。”
她顿时冷冷笑了起来,“牧钺,从地狱里归来的人,最不怕仙神和宿命。”
话落,衣袖一甩,一道气线向窗外飘去。窗外的花瓣和枝条随气线瞬间翻飞于空,可见她的怒气有多大。
但下一刻,一口猩红的鲜血却从优美的唇角滑落,她抬手狠狠擦去,目光炯炯如剑,“回去转告牧钺,他来,吾尊奉为上宾,不来,吾尊亦与他无任何关系,灵珞族的事,无需别人来指手画脚。”
“阿绾。”
清浅的一句呼唤,便使云岚姝陌冰寒的脸色顿时软和了下来,手腕一转,盈盈俯下身行礼,“绾儿见过父君。”
所有人都是明人,看房里的对峙便能清楚地猜到刚才发生了何事,可在北辰君乾眼里,世间万般事,都抵不上她的一个笑颜。
北辰君乾上前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父君前些时日让云州绣娘精制的嫁衣已经完工,你看什么时候试一下尺寸,也让父君看看阿绾穿上嫁衣嫁给无且时是何样子。”
卫依韵闻言,眸底则流露出丝丝惊羡狰狞,水袖中的双手紧握,血色尽染。
北辰君乾并没有掩藏对云岚姝陌的喜爱,毕竟从明天过后,他和她,便有了名义上的关系,任何人也无法再用此事伤害她。
北辰君乾随手一抖,嫁衣轻轻绽开,如绽放在天边的云霞,瞬间令整个房间都亮堂了起来。
绣线精湛,衣袖间凤凰欲飞,绣丝线处隐隐透出幻忽的明芒,依稀可看出那是世间难寻的蓝月珠。红蓝交替,流光溢彩,还未着装,一件衣服便令人移不开眼睛。
云岚姝陌撑开手,任北辰君乾将嫁衣轻轻温柔地披在她的身上。
白如玉的指尖轻巧地挑起纽扣,丝带,流苏,环佩,一切如此自然熟练。时而靠近弯身给她系丝带,时而环住她纤腰打理垂绦。
清雅的玉兰香环绕,他的气质如此好闻。
云岚姝陌小巧的鼻子微微动了动,一股暖暖的酸意渐渐冒上眼眶,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止住那股酸意。
终此一生,她求的,也不过是相夫教子,承欢父母膝下,有一个对她好,肯为她无力哭泣时替她难过的人。
人生一世,俯仰之间,多少爱恨情仇,多少癫狂执念,到头来终究一场空,不过一堆荒冢而已,及时行乐,笑傲人生,过一个畅快人生,有何不可。
执剑天涯,琴曲书画,世人皆醉,可那份红尘,便是神仙也惊羡的佳话,红尘烦扰,可她却愿意和他携手并肩,共度一生。
她一直坚信,这世界上,有一种感情是可以沁骨铭心的,无论走过多少沧桑,阅过多少风雨,依然会鲜活如初。低眉浅笑的时光里,亦总有月白风清于叹息间滑过,将一种过往沉淀。或许,岁月,原本就是一场擦肩,相守于红尘,相忘于江湖,风尘俗世,谁能逃脱得了尘缘注定?素年锦时,那些被流水滤过的时光,那些留白的岁月,就在泪水与欢笑中悄然无痕,静静走远。那不防吟一阙无边思念,梦几回柔情深种,却原来,经年只是一梦,点点滴滴,都于暗香盈袖处,迷离成轻吟浅唱或刻骨铭心的念想。见与不见,相伴而随,一念起,便是温暖。
携一缕明媚放歌,挽一抹温柔浅笑,原来,思念可以如此美好原来,时光,亦可以如此嫣然。岁月静好,尘缘若梦,梦若盛开,爱便倾城。
她想,她的人生,从出生时便也注定,瑜王妃,也因那个人,是她最真的念想,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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